不知道是對霍娟口下討伐的仝君束手無策而無奈,還是對她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行為表示無語,仝爸只重重的嘖一聲,好像在霍娟這兒天已經塌下來了,而仝爸認為是她把天捅下來的。
從側面來講,大家真的是命不好。
就像現在單媽叫他下來洗碗,他下來半天依然坐板凳上玩手機,急躁的單媽看不下去,一面把碗筷撿到水槽里,把剩菜都收進冰箱,把桌子抹干凈,中途一刻不歇罵他叫事情不聽,人要鉆進手機里如何如何。等他終于被罵的煩不勝煩動身了,吃完飯剛點上煙的仝爸站起來走向洗碗槽:“走開,你會洗什么碗哦,當你的大少爺,你都會洗碗!”
這命!霍娟笑著搖搖頭。
她又想起來前幾天晚上她給兩個孩子洗澡,姑姑的腰是抱不動的,于是她先把二寶洗好了讓他幫忙抱著,但他依然是手機里有國家大事等著批閱,孩子往沙發上一丟,一條腿壓著不讓跑,自己繼續對著手機玩。本來認生的孩子又發燒,愈發哭的厲害,就這樣掙扎著從沙發摔到了地上。霍娟當時心都碎了,看他手機還拿在手里一面抬腳去薅她,登時火冒三丈:“能不能把你手機放下,怎么帶的人,這么忙嗎,摔地上哭這樣都不想著抱起來?抱一下不行嗎?帶個人你不會?”
他一瞬的卡頓都沒有:“又不是我想帶的,你自己讓我帶的,又來怪我沒帶好。”
“……”這真是她弟弟?從小跟著她,由她一手帶大的弟弟?真是在家時走哪跟哪,出門打工回家給他買各種衣服玩具有求必應當半個孩子養的弟弟?
霍娟覺得他的潛臺詞是:說我帶不好你就自己帶,不要麻煩我!
從小一手帶大的弟弟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被懟的好半天說不出話來,轉身把孩子抱出去哄時從前帶他的一幕幕在眼前紛飛飄蕩,眼淚忽然怎么都止不住,竟然有一天會從他嘴里聽到這樣的話。或許是她的錯,給他買吃的穿的用的,帶他玩陪他成長,卻沒有教給他感恩和相互幫助包容,給他物質上的有求必應,讓他變成現在這樣理所應當。
既然要聊,那就在今晚,當下吧。
所以過了會兒,平復了,霍娟又若無其事的抱著孩子走進去,姑姑臉色慍怒的帶著邢星起身睡覺去,單媽已經罵完了他,現在笑嘻嘻來看二寶。霍娟不理會這些,走近被單媽罵的以手遮眼癱沙發上不動的仝君,平和道:“要不要好好聊一下。”
以什么開口呢,霍娟猶豫一陣,想到:“在哥哥家開心嗎?”
他摔下手臂砸在沙發上,這怒目的表情霍娟仿佛看到了單媽,又像看到了仝爸:“以后再也不要叫我去他家,我以后再也不會去他家。”
霍娟覺得他好像已經是另外一個次元的人了:“怎么惹你了,還這輩子?哪里傷到你了?”
仝君:“他憑什么叫我洗碗?他自己不會洗嗎?他斷手斷腳了嗎等我伺候嗎叫我洗碗,憑什么就叫我洗碗?他看不慣我嗎?他自己家自己的事憑什么叫我!是我要去的嗎,是我想去的嗎?他自己沒有手嗎?我欠他的該他的嗎?”
單媽:“怎么說話,嘴給你撕爛!”
那是外人嗎?那你和媽媽在哥哥家又是什么樣?天天板著臉筷子都沒撿一雙吃飯要叫無數遍,吃完了嘴一抹就走?嫂子她又是欠你的該你的?她天天帶兩個孩子還給你們洗燒還要看你們臉色她該你們的?誰幫忙了誰說句好話了她欠你的?
可拿這些質問他,力道仿佛扔了團棉花。單媽在后面幫忙解釋哥哥為什么叫他洗碗:“聽我說,你們聽我說,哥哥他叫你洗碗,他大些,他上班回來,叫你洗碗應該的。”
霍娟差點說出你知道我和哥哥在你這個年紀在干什么嗎,話到嘴邊,換成:“媽她現在生病了,身體情況在這里,老爸在上班,你作為一個十五歲的手腳健全思想正常的人,是不是也可以適當的為這個家出一份力。
不必像她在這個年紀那樣像保姆一樣照顧全家,但你也是能聽懂話看得見事的初中生了。
單媽又笑著說她和哥哥從前的事,在她看來都是理所應當合情合理的事:“你是有你姐姐的一半勤勞,以前姐姐像你這么大的時候……”
仝君:“你們又怎么樣嘛,你想說你們有多不容易多辛苦多困難是不是嘛?那你們過的辛苦過的不容易就要我也像你們一樣過的辛苦過的不容易?你們自己不好就要我也跟著你們不好?你們過的不好我比你們好我就有罪了?我就讓你們看不慣這有問題那有毛病?那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往上數祖宗十八代不是更慘?餓死凍死被打仗打死,你跟那些比呀跟我比干嘛!”
“……”是這樣嗎?是這個意思嗎,她表達成了這樣?她明明想說的是讓他勤勞一點,明明是想教給他體諒和包容,理解父母的不容易,幫忙父母的力不從心,體貼她們也累的喘不過氣,能力所能及的時候自己也要搭把手。
她怎么會是見不得他好的意思呢。
“那書呢?念書呢?”
“我不知道你們一天到晚操心些什么,就非要念書才能吃飯才能活命一樣!隨隨便便跑個外賣現在都是三四千我會餓死?就非要讀書才好過,其他就活不下去?玩游戲都有正規職業了還是以前那個玩物喪志玩游戲犯罪的年代?
那你們去念啊,你們那時候又為什么不好好念呢?想念你自己去念啊?來逼我干嘛?我又不是你的附屬品!我自己在做什么我自己會不知道嗎?我自己的事情我想過什么樣的生活能不能不要來指手畫腳!”
網上的心靈雞湯終于有一天,有人親自當面跟她說了,震耳發聵。
“你想念書你想做什么那你自己去,不要你沒做到的事你沒實現的事你讓我去幫你實現安排我去彌補你的遺憾。我是我你是你!不要覺得你是大人了就你說什么都是對的什么都要按照你說的來,不要隨便干預別人的人生,不要指手畫腳!我沒請你!我不需要!”
……
對啊,那是他的人生,那是他的生活他要走的路,是他的選擇他的因果,我干嘛要管呢,我為什么要管呢,我又憑什么能管。我何必插手,我何必指點引導。
再者,我就一定是對的嗎,我雖然是大人了但我說的就一定是正確的嗎,我真的比他見多識廣博學多聞?我從走過來的路中領悟出來的道理一定就可以規避所有的失敗風險?我長到了一定年齡就可以把之前一切自稱經驗之談就可以以過來人的姿態指手畫腳?我在他這個年紀不是也煩透了單媽的控制,不是也巴不得離家出走躲個耳根清凈,那現在我的行為不是不尊重他?我不是從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
算了算了,算了,管那勞什子費力不討好的破閑事,他主意正的不得了呢,反而我自己還捉襟見肘焦頭爛額,我從哪里得到的早知道去指導他。
反正你講了他也聽不進去,無論你站在誰的角度高度設身處地與他推心自腹,推己及人,他也是不肯聽,聽不進去的。過來人說的話沒過來的人永遠不會懂得。他們總是在當下言之鑿鑿信誓旦旦而過后悔不當初卻悔之晚矣。
就像高中她提出退學,班主任三番幾次打電話讓她回學校去,當時她一口咬定只要夠努力,自由和幸福一切都指日可待,不必書中才有黃金屋,條條大路通羅馬。可往后漫長的每一天,每當失落無助,她總是做夢自己還坐在高中明亮安靜的教室里,同學們埋首書籍,老師觀此欣慰,拿著教鞭的手背在背后,在講臺上悠閑的走來走去。
那才是唾手可得的自由與幸福,陽光透過玻璃鉆進來,康莊大道筆直坦蕩,她卻南轅北轍背道而馳,從此一生都在追逐自由和幸福。可后悔又能怎樣,曾經以為最無用最漫長的時間原來是這世上最金貴也流逝最快的,真正是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那么,假如再重來呢,那她大概也還是會做那樣的選擇,少年的決心是這世上最堅固不可撼動的,九頭牛還是撞南墻,不死不滅。
那就隨他去吧,他既然做了決定,他既然也知道那是他的人生,那就由他去,或許還沒到南墻他就回頭了呢,即便不回頭,也算他見過南墻了。
“走開哦,自己上樓去,讀書先生,玩手機的手哪里會曉得怎么洗碗哦,走開走開,讓開我來,別在這里站著礙事。”
仝君面無表情的沖干凈手,甩了甩,果真轉身上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