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爺還站單媽正打掃的桌邊一手叉腰一手撫摸從襯衫里漏出半截背心的大肚子，垃圾來了也不抬抬，專等著她從邊上掃開。等掃開了，他滿意了，眼睛瞧著仝君進屋去，嘖嘖咂嘴:“頭發也不理，長毛賊，臉也油咣咣的，身上嘜還是穿件好看的衣服嘛，恁大個小伙子，整得，你看人家那些小青年娃。還是要打扮欸，要打扮要好看才招小姑娘喜歡呢，你這樣學校哪個小姑娘喜歡你啊，以后怎么討得了堂客啊。”

單媽笑的岔氣連連咳嗽，話說的滿地打滾:“還要哪個小姑娘，有小姑娘看上他都好的很，晾衣桿一樣光長了副架子，又不愛干凈，你說不愛好他還凈買些白顏色的不好洗的。我一從生病沒給他洗過衣服沒做過事，衣服全是他自己洗衣機里洗了，甩的腸子肚子一根長。洗衣機洗的衣服能有多干凈呢。”

二姑爺：“以后好好生生找個好媳婦，不然你這，叫花子還不如，只有找個好媳婦給你搞。”

姑姑這時道:“那么大小伙子了洗個衣服不會洗，要叫他做事，一天到晚躺沙發上不做事，你現在身體這樣不好動，要告訴他要叫他搞，要懂得承擔，曉得體貼人體諒人，曉得關心人。男孩子，以后要結婚討老婆怎么搞，在家靠媽媽結婚靠老婆啊？現在小姑娘可不像以前我們那時候，現在誰家都是寶貝都嬌生慣養的，你想讓人家來伺候你不可能的。你不能做你要教他做，衣服深色淺色的分開，鞋子勤洗勤換，光拿酒精噴一噴管么勁，那么大小伙子了不洗澡不刷牙，出去人家要講你大人的。”

單媽直起身，又是那套:“他哪里做過哪些，一味是我給他搞好，一味是我給他搞，莫說他才十五歲，這里他爸五十歲的人了頭先我沒生病，這些全是我的事，他從來摸都沒摸過，下班吃了飯上床倒頭就睡，管你今天屋里臟不臟衣服干不干凈哦。這里沒辦法呢，只有他了。從小他就沒做過那些，你講喊他洗碗，哦他在他哥哥那里還洗過幾天碗，那又是他哥哥叫他的，在家里從來沒洗過。”

仝爸則道:“她這里這樣，我上班又忙，哪個有時間管他，都是他自己在搞，衣服鞋子凈是他自己買，凈買些大垮垮衣裳，像你媽道士穿的一樣。”

姑姑:“他瘦嘜，不好好吃飯嘜，來這么多天沒看他正兒八經吃幾口飯，夾兩口菜就走了。”

仝爸:“吃了他也不長，干猴子。”

二姑爺:“現在的年輕人還凈穿那些，像裹的床單一樣，一點不合身。他還說你不懂時尚呢，鬼球個時尚，三件衣裳合成一件衣裳，我說那是布料賣不出去了不值錢了，幾件合成一件。”

姑姑:“小伙子是要講究，年輕人，要教他講他，要養成習慣，不說多干凈好看嘜人看著要清爽端正，要有個年輕人的樣子。他這么高，背也不挺直，我看他回回走個路晃啊晃的，身上一點肉沒有穿那么大件衣服。頭發要理一理，早上晚上要洗臉刷牙洗澡，這么熱的天動一動都是汗。這么大小伙子天天就在沙發上住，吃了躺躺了吃，手機玩累了就睡睡醒了接著玩，現在自在吧，以后才曉得，以后才曉得厲害，你們要適當的約束他，當管的要管，他現在小不懂事欸不懂那些，以后要多吃多少苦。”

仝爸:“他又沒出門他出什么汗，格老子一天蹲樓上繡花一樣不出門他還有汗，像洗臉刷牙那些呢，憑我們也是這樣，有時候累了我也不想洗不想動，就只想睡覺，沒辦法，活兒累。”

二姑爺:“你是活兒累他是什么，玩手機累？”

仝爸:“刷牙不能天天刷，偶爾刷一回，隔三差五的，那牙齒天天刷天天刷，現在這些牙膏里添了多少東西哦，牙齒容易壞就是這樣，你看我牙從來沒疼過，經常刷還把牙齒上面保護它的東西都刷沒了，像洗衣服那樣，那是那些賣牙膏牙刷的打廣告的哄你，你不買他怎么賺錢啊。”

“你這。”姑姑震驚又無語，嘴巴呀呀張半天，仝爸已經洗完碗進屋里去了。

霍娟同樣說不出話，有千萬駁擊的話，可她只想笑，任何話在這兒都顯得可笑，干脆也就不說了，省得一會兒連笑都困難，因為這差不多的情況昨天她已經領教過。

昨天的話題是剩菜剩飯引起來的，隔了好幾天的飯菜沒倒，熱一熱吃飯時依舊端桌上來，倒沒叫大家吃，反正都擺桌上，仝君和單媽都像習以為常，只是沒動，最后自然照舊落到仝爸嘴里。

姑姑因說同她道:“給你爸爸換一碗飯吧，這么幾天的飯還在吃，還是我們回來那天晚上煮的，這天這么熱哪能放那么久。昨晚我看還沒有放冰箱，那灶臺上還有蟑螂呢，吃生病了劃不來，你爸又上班，剩下的哪有營養。又不是沒有新鮮的，趕新鮮的吃呀，新鮮的吃不完又成剩的，剩飯剩菜最多兩頓不能多了，新壓陳陳壓新，就一直吃剩飯了。”

單媽先笑:“我們屋里一味這樣，以前我沒生病買這些就是我的，一從我不好這些就都是他的，我吃的少了呢，我吃不了幾口，剩下的就全歸他。”

仝爸:“泔水桶。”

姑姑:“那哪行，別把人吃醫院去了吧，頂多兩天了不起了，你這都是好幾天的，哪還有什么營養。或者實在要放冰箱，你搞個保鮮膜包一下呀，明兒讓娟兒上街買幾卷保鮮膜回來，放冰箱里的菜要包起來的，串味兒是一個，還把冰箱搞壞了。”

仝爸:“哪至于，以前的人還沒有冰箱，我們一直這樣從來沒生過病，哪剩菜不能吃隔夜菜不能吃，你聽電視上那些吹，以前冰箱都沒有那怎么吃，是現在才條件好了有的是吃的，隨便浪費，擱以前哪有這條件，反而現在的人過的嬌氣了還這樣病那樣病，你看現在這個癌那個癌。”

一面說，單媽來把幾天前的紅燒茄子端起來:“這個還有一點點快點吃掉我把碗拿去洗了。”

她看著盤子，又拿近了聞一聞，遞給霍娟，笑道:“沒有味道，哪里壞嘛，我們現在吃飯吃菜真吃的少啊，我現在硬一點兒吞不下去。”

在哥哥家好吃好喝頓頓大魚大肉吃嘛嘛香，回來啥都自己搞天天吵這不想吃那吃不下，這可不是活該嗎，好日子過不了。

姑姑：“等再有味道那更不能吃了，別為了省這點吃進醫院了不劃算，你吃不了多少一頓少弄些呀，就這幾個人每樣菜少弄些少弄幾個菜，碗碗都是一大盤子，天氣熱哪能吃得了多少，真的，長期這樣肯定要吃生病的。”

仝爸還是把它吃下去了，臉上是‘你看我吃了會不會生病’的笑，又指著另兩個還剩一點菜渣子的盤子對單媽說：“這個給我留著明早上煮面，煮面就是要這個剩菜剩湯才好吃。你們吃不慣正常，我們這邊都這樣，再擱幾天也不會壞的，我天天這么吃。”

假如他現在吃拉肚子了，再嚴重些身體吃不好了，腸胃出毛病了，他就會說：一個人的命在這里沒辦法，這是注定的，生就的，我又沒做什么，我什么都沒做，我哪里會生這樣的病呢，不曉得我為什么會這樣，還是一個人的運氣問題，運氣太差了，命不好，生就的。

所有都是命不好，是命中注定，他是不會承認這中間的因果關系的，但凡不肯接受的，都是老天爺不睜眼，至于是不是自己種下的果，他一輩子也不肯承認。

二姑爺還同大家開玩笑:“洗那么勤做什么，洗腳不如洗鋪蓋，洗鋪蓋不如翻轉蓋，浪費水，寡麻煩。”

王大姨:“你不要洗唄，你天天就泥巴裹身上床就是。衣服褲子也不要洗了，臟一件扔一件，你反正有錢呢。”

他咋呼起來:“那不是浪費，不是怕挨著你們臭老子拉屎都不要用紙，你不曉得吧，你曉得這紙怎么來的嗎，你曉得為了你那幾張擦屁股的紙國家一年要砍多少棵樹嗎？所以你這些沒有文化的人就是……”

仝爸在他的胡說八道中舀了瓢水出來在腳上沖一沖，雙腳背蹬一蹬，回屋睡覺。

濕噠噠的拖鞋一走一個印，隔一段距離看他泥土色腳后跟裂口的皮膚，上面黑色的溝壑仿佛這腳這輩子就沒洗干凈過，啪嗒啪嗒的聲音一直轉進堂屋逐漸隱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