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旁的小寶一直拿勺子薅中間那盆清水四季豆，撿出來嗦兩口水，咬一口，再扔到媽媽碗里。單媽的突然發作嚇的她一哆嗦，以為是兇她，嘴一癟淚眼汪汪的撲進了媽媽懷里。
“呀——”見狀的單媽仿佛笑的喘不上來氣，又笑又咳上半身直往后倒。眨眼的功夫她的表情心情都像換了天地，敲著筷子朝哭著的妹妹招手:“快點來快點來，沒罵你沒罵你，快來，咦——你這才說不得呢，好好好來來來……”
她又像什么事情都沒有，夾一根四季豆進嘴里慢慢的嘶啊嘶的咀嚼著。仝君三兩口后放筷走人，她因抬頭問:“你就不吃了嗎？”
“我牙齒又不痛。”
“……”她自己也像哭笑不得，這才慢慢吃上飯來:“哎呀，沒辦法，我這牙齒，沒辦法。”
仝爸笑她:“去去去，霍娟回來了，明天你就跟她一起去，你看哪個醫院治的好你。”
“老子明天就去死了她！”
霍娟覺得飽了，桌上的菜都在面前，可卻看不進眼里，好像不光她車禍以后，記憶里她從來如此。
“明天就死？跟閻王爺說好了？他收你啊？”
“老子管他收不收，管他狗日的哪個先人大爺，他格老子。”她又磕磕巴巴的說不清了。
“你就不吃了嗎？”仝爸問霍娟。
再次變臉，大方而客氣:“你也不吃了？再吃點吧？這里菜再多吃兩口，沒有去買菜，不曉得仝君要回來，還說等他回來嘜一起上街吃的呢，將就昨天的剩菜吃的。下午你們再去買菜吧，趁著晚上你爸和仝君都在。”
仝爸依舊說著她車禍后遺癥的問題:“她這個牙齒啊，實際可能還是車禍影響了大腦的問題，因為畢竟她這個腦袋是開過刀的，把神經傷了，把她大腦里什么地方影響了。到處都看不好呀，看了好多都看不好！”
霍娟已經約了去市里一醫的號，她望著單媽道:“仝君不回來你們在家不吃飯嗎？他回來你們才煮飯吃？”
她又被笑翻了似的，邊夸張的咳邊摸著雙腿:“還有我這兩邊腿，你看嘛就這些這些，疼的站不起來，疼的受不了啊。它特別上樓下樓，真幾步路的臺階我都上不去啊！我們那樓上我真半個月沒上去過，我上不去啊，它抬不動啊，你看嘛就這，它真，哎，說不出那種滋味。”
仝爸:“上不去你就別上，有誰非拉著你上嗎？她才搞笑，一天到晚！讓你一天少說點話，說又說不清，說來也聽不懂，光那幾句話翻來覆去嘰嘰呱呱的，一天聽著都累。”
霍娟想到:“你現在也開始腿疼了？還記得外婆，你怎么說外婆的？病還在河對門老遠就開始叫喚？光叫喚的嚇人？沒病都叫出病來了。你以前不是天塌下來都不吭一聲的嗎？你現在也叫喚了？你現在也跟外婆一樣了？”
“……老子我……哎呀，我真是……”她前俯后仰的，眼睛里淚花直滾，一面擦著眼淚咒罵:“你看嘛格老子！它這眼睛啊，無名白故的流眼淚啊，它真一天到晚，找不到是什么原因啊，它就一天到晚流個不停啊！曉得我到底有多少傷心事嘛！老子是明天就要死了嗎！”
仝爸:“你那跟你屋里幾姊妹一樣，你們那是遺傳，都眼睛不好。”
“哎，沒辦法，我在這里沒辦法，哎！”
“專家號，哪兒疼都掛專家號好不好？”霍娟笑不露齒：“沒關系，慢慢看，專家號再看不好我就求神拜佛，總有一樣可以的。”
“哎呀老子，老子，哎呀真是.......”終于笑完了，一敲筷子：“走，這里看完了老子也出去玩，不然真是，造孽。什么時候去，你下班回來早一點，我們一起。”
仝爸：“我上班哪有那時間。”
霍娟冷眼瞧著：“一起吧，她是害怕在醫院去了打起來，人多有氣勢。”
專家號排到了第三天，霍松打電話來問:“準備帶她去看哪些嘛。”
“牙齒吧，口腔？腿疼身上疼好像只有個疼痛科是那個，然后她眼睛不是還總流淚嘛，說眼睛也不舒服，反正去了眼睛也一起給她看下。現在就是在研究是頭天下午下去還是第二天早上，但是第二天太早了，早上八點半的號，那差不多我四點就要起床，還只能坐黑車。我還好搞，主要帶著妹妹她不一定那么早能搞得起來。”
霍松:“你自己看吧，私家車應該可以直接送到醫院門口，只是看看加多少錢。還有媽那個官司，跟她公司那個，你正好也問問律師。我昨天打電話他沒說兩句就掛了，說給我打過來但是到現在也沒。或者不行你再找下金穹舅舅。”
關于這官司，霍娟也懶得再追問他們，說起來無非是不過大腦的相互推諉，她說他什么都不懂，他說她著急忙慌不問清楚什么都聽人家的，又說沒人回來，上班忙，單媽一直叫喚等等。等問他們金穹與那個律師的關系，兩個人比她還惱火氣憤的樣子:
“你非要找那些！一開始我就講這個錢不好拿非這里跑那里跑到處找人，以為你多大背景，你二姐還信他得很，混的好哪里都認識哪個都認識。”
單媽則罵他:“老子沒得用你也沒得用，讓你簽字就簽字讓你給錢就給錢，人家要你命你也給？人家說什么就是什么一點沒有腦殼，自己生得傻一輩子沒得個屌本事！一個大男人一點腦子都不長。”
“人家讓簽？簽慢點你都不得了不依叫，我問兩句回來還講我多話，不是你講我不懂人家哪樣都懂什么都聽人家的嗎，你娘家人說一句準一雙……”
霍娟頭疼，抱著孩子泡奶上樓。
單二姨那里，霍娟沒有打電話找她，她先問過來了:“回來沒有嘛？準備哪天帶你媽媽去哪里看嘛？都誰回來了？”
“我跟妹妹，姐姐還上學呢，她我掛的后天早上的號。”
“前兩天她還來我這里待了會兒呢，她這兩天又怎么樣嘛？好好把那格老子仝友罵一頓，你媽錢賠下來了你們給她收著一分也不要給他！我好好一個人交給他他像這樣給我摔擺！這里你帶她去看病，花錢你就找他報，又不是沒錢，那么多錢賠下來不給她看病留著他想干什么？！你等著我，晚上給我留口飯，我晚上店打烊了進來玩。”
霍娟跟看戲似的:“來來來，晚上吃飯等你，趕緊來。”
轉頭掛了電話跟單媽說晚上多燒兩個菜，她正坐小板凳上削掐豆角，聞言抬頭又是那句話:“晚上來嗎？不知道晚上仝君要不要回來吃飯，不然叫她明天中午來吧，買幾個菜，把仝君叫回來一起吃。”
“……”霍娟不錯一眨的盯著她，要笑不笑的，黏人的妹妹撿了個洗衣槽下面的鋼絲球躲進她懷里給削好的土豆洗澡。
她想到，這一趟的目的，除了把仝君拽回正常的軌道上，即參加中考，另一個目的與其說回來帶單媽看病，真正不如說是欲了解偵察單媽現今在家里的待遇境況。反正在二姨嘴里仝爸已經居心叵測十惡不赦，單媽她自己說來也改觀不到哪兒，那么如果是真的，最終的結果或許真要把單媽帶走，把她跟仝家撕裂開。
可真的能把她們撕裂開嗎。
她真的能不計前嫌，心平氣和，理智樂觀對待這血肉相連的一家人嗎，把其他一切都排除在外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