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英靈故人奠，

大荒蛇妖世人憐。

九頭龍王歸天界，

坐騎毛球化少年。

在大荒歷劫時，我把自己的九條命給了恩人，給了袍澤，給了小夭，唯獨沒有留給自己，為此，世人為我嘆息不已。其實，在我看來，作為一個將軍，舍身取義，戰死沙場，本就是最好的歸宿。

回想自己戰死那日，萬箭穿心，痛苦至極，但我卻并不畏懼。我越是痛苦，越是覺得慶幸，慶幸自己在決戰之前用兩條命誘殺了和小夭種下的那對同命連心的情人蠱。如果沒有解蠱，她就會和我一起承受那種巨痛，只是想想一下，我的心都在顫抖，如果讓她也感受一次萬箭穿心，那還不如再讓我死上千次萬次。

我死后，義父洪江因悲傷過度，不久也去世了。義父臨終前，命令隨他突圍的那些義軍解甲歸田，隱姓埋名，不要復仇，安度余生。

小夭和涂山璟每年在我祭日那天，也會擺香案對月祭奠我。他們夫婦祭奠得非常真誠，讓我覺得他們把我當成一位老朋友。漸漸地，我對小夭的男女之情好像也在向知己好友轉變，而且看涂山璟，好像也越來越順眼了。

小夭祭奠我，是我預料之中的事；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祭奠我的人，居然還有我的死對頭玱玹。他說，如今天下一統，神農和軒轅和同一家，神農的英雄，也就是軒轅的英雄。他命人在神農山為我和義父立了兩座沒有衣冠的衣冠冢，要求負責祭祀的官員，逢年過節都要以將軍之禮祭拜。對此，我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我不得不承認，玱玹的心胸，的確配做這全天下的王。

現在回想當九頭蛇妖的那一生，我所做之事皆問心無愧；所有的付出，即使不為人知，也都無怨無悔。一生清清白白，堂堂正正，雖為妖身，卻鄙夷陰險邪魅，我只做我自己。我身死之后，有那么多的故人記得我，祭奠我，也不算白活一場了。

我的元神看到小夭和涂山璟尋了個美麗的海島隱居去了，我到海邊喚出鮫人首領，拜托鮫人一族對他們多加照應。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我已了無牽掛，瞬間飛升至了九重天的龍宮之中。

進入龍宮寢殿，我看到了的龍榻上躺著九頭龍王真身，走上前去，形神合而為一，作為九頭龍王的我便蘇醒了。

我剛起身，龍宮中頓時仙樂飄飄，只聽得寢宮外有人在歡呼：“龍王醒了，龍王醒了，龍王歷劫成功了！”九天玄鳥立即將這一消息傳遍天界，不一會兒，侍從進殿來報，九天群龍皆來朝賀，各路神仙皆發來玉簡敬祝龍王安康。

一時間，我的九顆頭都有點懵，閉眼定了定神，我歷劫前作為九頭龍王的所有記憶便全部恢復了。我下令大擺宴席，招待十方貴客，冷清的龍宮瞬時間變得熱鬧非凡。

我們龍族眷屬遍布三千大千世界，支系數不勝數，其中地位最為尊貴的便是天界神龍。然而，天界神龍卻并非生而為神，都是通過刻苦修煉，一級一級晉升而成的。所以，龍族無論出身于哪一支脈，只要自己愿意刻苦勤修，都有機會飛升至九重天，成為天界神龍。

天界龍宮中的神龍，沒有身份地位的差別，只有職責分工的不同，君臣僚屬之間，都是朋友的關系，見面也無需跪拜行禮，相互問好即可。

神龍都樂得逍，不愛當官，但行云布雨，造福天下之事，總得有人統籌安排料理。大家之推舉我做龍王，也只是因為我長著九顆頭，思考問題比較快，慮事更為周全而已。

天界神龍以清氣為食，無需庖廚；天界龍宮，由七珍八寶自然化成，恒久潔凈，不落塵埃。所以，神龍之王的日常生活無需他人照料，龍宮中也就沒有宮女和侍從。

整座龍宮中，和我一起生活的，只有四個來自不同龍族的天龍，他們自愿拜我為師，希望能夠在我指導下，早日由天龍晉級為神龍。我和他們之間，不是主子和奴才的關系，而是亦師亦父，亦師亦友的關系。他們幫我料理龍宮的一些迎來送往、聯絡諸龍、組會議事等瑣事，而我則盡心盡力地指導他們如何修行，如何晉級。

慶祝龍王歸位的宴會在歡聲笑語中結束了，群龍各自散去，我回到寢宮，想起了在大荒歷劫時的坐騎毛球。他親眼見我被萬箭射殺而死，他的悲號聲穿透九霄，聽聞者無不落淚。也不知他現在在哪里。我用意念喚了一聲“毛球，來！”不到半刻，就聽得九天外傳來一聲歡悅的雕鳴，毛球在飛進我的寢殿之前，又化成了一個圓嘟嘟、毛絨絨的小肥鳥，他繞著我不停地轉圈，一會兒抓抓我的衣袖，一會兒輕啄我的手臂，淚水不停的滴落，滿眼的難以置信，好像要反復確認，天界的這條神龍到底是不是我。

毛球見我沒有死，太激動了，轉圈轉得停不下來，我都快被他繞暈了。我說：“毛球，你再不停下，我可要捆著你了。”他聽我說話的聲音，更加確認我就是他的主人，總算是停了下來，輕輕落在我的手臂上，眼淚汪汪地望著我。

我對他說，我的真身其實是九頭龍王，九頭蛇妖相柳只是我在大荒歷劫時的一個身份。他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我問他，是否愿意繼續跟著我，他又用力地點了點頭。我說：“那你當我的徒弟吧，我助你化成人形，你以后就叫我師父，無需再叫我主人。”毛球又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把毛球放在地上，屏氣凝神，從心脈中提取出一股清冽的天龍神力，緩緩地注入毛球的內丹，他閉目運氣，半個時辰后，便化為了人形。

毛球不愧是我養大的金冠白雕，化為人形之后，變成了一個白衣白發、英朗俊俏的少年，看上去約十五六歲的樣子，舉手投足間，頗有我幼年時的風姿。兩鬢生有兩縷金發，日光之下，格外耀眼。

毛球看了看自己的樣子，也很是滿意，俯身下拜，對我行師徒之禮。我扶起他，領他走到殿外，把龍宮中的其他四位侍介紹給他認識：

“這是應龍族的靈翼，是你的大師兄；這是蛟龍族的善淵，是你的二師兄；這是蟠龍族的清潭，是你的三師兄；這是飛龍族的云雷，是你的四師兄。”毛球對他們一一行禮，敬稱，他們也各自還禮。

該怎么給他們介紹毛球呢？我用九顆頭一起思考，速度就是快，我說：

“這是神雕族的金冠，是你們的五師弟，乳名毛球。是我歷劫時的坐騎，現在和你們一樣，也是我的徒弟，你們給他安排一下住宿吧。”龍宮冷清寂靜，忽然來了一個小師弟，四位弟子都很開心，有的叫他毛球，有的叫他金冠，拉著他逛天界龍宮，安排住宿去了。

看著他們師兄弟的背影，我甚感欣慰。歷劫時，我是無父無母的九頭蛇妖，孤苦伶仃地長大，在大荒沒有一個親人，我把防風邶的母親當成了自己的母親，把義父洪江視為自己的父親。歸來后，我又是一個天地初生時陰陽二氣所化的九頭龍，也沒有一個親人，這些跟隨著我的弟子們，就如同我的親人一般。

夜深人靜之時，我又想到了小夭，我們相愛卻不能相戀，相思卻無法相守。如今，她已是涂山璟的妻子，我好像連思念她的資格都沒有了，整天惦記著別人的老婆，算個什么事啊！我在強迫自己忘了她，不去想她，可就是不由自主。怪不得人間的戲文有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若真心為對方付出過，無論生死，都難以忘懷。

我很想去見她，但又不能去見她，我不想打擾她平靜安寧的隱居生活。可后來，我們還是見面了，是為了商討一件關乎她聲譽的大事，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吧。更何況，她的箭術是我教的，我本就是她的師父，如師如父，如父如兄，這樣一想，我好像也有點勇氣去見她了。

我是什么時候去見的她呢？先龍族的明華君來了，我得去招待一下，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