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離死別皆經歷，

道是無緣卻重逢。

毛球殷勤為探看，

知夭有孕下九重。

我終究還是不放心小夭，她的生父赤宸殺業太重，在大荒有許多仇家，雖然小夭已經和涂山璟隱居于海上，我還是擔心會不會有哪個仇家找到他們。所以，每隔一段時間，我就讓毛球替我去大荒看看小夭夫婦是否安好。毛球每次回來，都將自己所見所聞詳細地給我匯報。

毛球說，小夭的生活很規律，上午練箭，下午研究醫書，沉迷于配制和改進各種藥方，但已不再煉制毒藥，研究的都是一些治療疑難雜癥的子方，等方子多到能夠匯成一冊，就讓涂山璟幫忙她多謄錄幾份，再讓苗蒲和左耳跑一趟，去大荒尋訪一些有濟世仁心的良醫，免費贈送。同時，也是為了讓他倆出去散散心。

雖是隱居，小夭每天都很忙，像個藥癡醫狂，沉浸在醫書研究中，自得其樂。涂山璟做回了葉十七，包攬了一切家務，像在清水鎮時一樣，甘愿做玟小六的仆人，一切都聽小夭的，無論小夭提什么樣的要求都說“好”，高高興興地照顧著小夭的飲食起居。沒什么家務時，就和小夭一起研究醫術，并且像個藥店伙計一樣，包攬了采藥、切藥、配藥，煮藥……一切雜務。有時還自告奮勇地嘗藥、試藥，吃壞了，正好能讓小夭反過來照顧他幾天，他便各種賣萌撒嬌。毛球不說，我也能想像得到他那副大男人裝病的德行，可小夭還就喜歡他那個病病嬌嬌的樣子，也不知是什么品味，什么嗜好，真是服了。

涂山璟與外界的唯一聯系，是偶爾會收到侄兒瑱的來信。瑱依然稱他為父親，向他請教一些如何治理青丘產業的問題。每當這個時候，涂山璟就會向小夭告個假，在書房寫好久好久的信，通過書信指導瑱如何當好族長，振興青丘。

涂山璟把小夭照顧得很好，從未讓小夭受過半點委屈。倒是小夭有時會覺得無聊，故意欺負涂山璟，先把那只愛哭的狐貍氣哭，再去低三下四地去把人家哄好。那只狐貍哪來是哪來那么多的眼淚，說哭就能哭，眼睛就跟個泉眼似的，那眼淚好像流不盡，真是服了。可小夭就是喜歡，也許是因為她骨子里過于剛強，所以才喜歡個性柔弱的男人與她互補。涂山璟的柔情總是能將她心中的鎧甲融化，不得不承認，這方面，我確實不如他。

毛球說，每年到了我的祭日，他們夫婦都會在院子里擺上香案和貢品，用自釀的清酒祭奠我一番。每當這個時候，小夭都要慟哭一場，邊哭邊罵我冷血，罵我絕情，罵我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去赴死，罵我連個全尸都不留，罵我死那么慘給誰看，是想用死來剜誰的心。還說，她是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的，除非我現在就活過來……小夭邊哭邊罵，涂山璟又是哄又是安慰，年年如此。

我聽了，心中一陣酸楚，特別想去看看她，告訴她，我沒死。但是，我又不想打破他們生活的平靜，便一直忍著，盡量讓自己不去想她。

有一天，毛球來報，說小夭的肚子越來越大，可能是懷孕了。懷孕了？這可是喜事。我是小夭的師父，小夭的孩子，得叫我一聲師公呢。我不由得想象，小夭和涂山璟的孩子，會長得像誰？是像小夭多一點，還是像涂山璟多一點？想著想著，我心中猛然一驚，他倆的身體里都有我的本命精血，孩子會不會長得像我？

小夭梅林遇刺時，血已快要流盡，是我給她喂了三十七年的本命精血，才把她救活，她體內的血，至少有三分之二是我的。那么多的本命精血，足以重塑她的真身，她恐怕連自己都不知道，她已是九頭蛇身，萬一她生出一條九頭蛇，會不會恨我入骨，永遠都不原諒我？而且，涂山璟看到孩子長得像不像他，心里又會怎么想？

涂山璟的身體里也有我的本命精血。當涂山璟和小夭即將大婚時，玱玹出于嫉妒，一時糊涂，和涂山篌聯合暗算了涂山璟。涂山璟重傷墮河，被河水沖入了大海，是我命鮫人夫婦救了他。可他傷得太重，睡了七年都無法轉醒，我知道小夭的血有起死回生之效，無奈之下，便假意要與小夭絕交，讓小夭還了我一大鼎血，又用我的靈力將小夭的這些血煉成血丹，命鮫人給涂山璟服下，才救活了他。

所以，小夭的血有多一半是我的，而服下血丹的涂山璟，身體里也有了我的本命精血，那個量雖改變不了他的真身，卻也能讓他獲得像九頭蛇妖一樣海中呼吸和說話的能力，而且能夠聽懂鮫人的語言。

如此一來，他倆生的的孩子，體內必然也有我的本命精血，萬一小夭生出一個白發白鱗的九頭蛇，那只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狐貍會不會誤會小夭，又去尋死覓活？到時候，小夭恐怕有口難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她會不會自尋短見，以證清白？

我越想越憂心。不行，我得去一趟海島，得在小夭生產之前，去見涂山璟一面，把事情的原委說清楚。

我喚來毛球，他知道我要出行，現出真身，我躍上雕背，說：“去見涂山璟。”毛球在九重天修行得不錯，速度比以前更快了，不到一刻鐘，我們便到了小夭和涂山璟隱居的海島。

這個小島方圓百里，島上林木叢生，郁郁蔥蔥，野花遍地，野果飄香，各色水鳥翻飛起落，蜜蜂彩蝶翩翩起舞，小夭可真會挑地方。

我向島的中心望去，那邊炊煙裊裊，可能是小夭正在做飯，不，一定是涂山璟在做飯，他把小夭慣得，連廚房都不讓進。這樣也好，我可以把涂山璟單獨約出來談。

我摘了片樹葉，以手為筆，以靈力為墨，給涂山璟寫了張字條：“速來海島東邊古樹下見我，不要讓小夭知道。相柳。”我讓毛球把字條給涂山璟送去。

涂山璟見毛球來了，并不意外。這些年，我經常讓毛球去看他們，毛球未曾在他們面前現過人形，也不曾和他們夫婦說話。所以，他們不知道我沒有死，覺得毛球成了只無主的孤鷹，很可憐，總是像招待親人一樣招待他，說話議事也不回避他。

毛球特別愛吃涂山璟做的菜，每次從海島回到九重天，肚子都吃得圓溜溜的，撐得都快飛不動了。這只饞嘴的鳥，吃涂山璟做的飯，好像還吃上癮了，每隔幾天，就說要替我去看看小夭，其實，他只是想去嘗嘗涂山璟自創的新菜而已。

當毛球把字條放在涂山璟手中，涂山璟看到了熟悉的靈力和字跡，大吃一驚，又滿懷疑惑，忙解下圍裙，變成一只白鳥，和毛球一起來到海島東岸見我。

我本以為，那只愛吃醋的狐貍見我還活著，一定會很失望，恨我怎么還沒死，擔心我又來和他搶小夭。可讓我沒想到的是，他看見我，居然雙眼一紅，流下淚來，哽咽地說，“相柳，你沒死，真的太好了。”

看他那個樣子，我著實有點尷尬，對他說：“這么多年不見，你的眼睛還是那么軟，動不動就哭。看見情敵復活了，找上門來，你不是應該準備打一架嗎？怎么還哭上了？難道你不希望我死了？”

涂山璟有些不好意思，擦干了眼淚，真誠地說：“你是我和小夭的救命恩人，我們還沒有報答你，怎么會希望你死了？不管你是生是死，小夭我都不會不會放手的。但我真的不希望你就那么死了。”

我說：“我確實是小夭的救命恩人，但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用報答我。”

涂山璟眼睛又紅了，哽咽著說：“你不用再瞞著我了，我都知道了。’

我有點心虛，不去看他，望著大海說：“你都知道什么了？”

涂山璟說：“有一次我出海打魚，失足落水，發現自己不但沒有嗆水，居然還能在海里自由呼吸，而且還能在海里說話，我知道我和小夭一樣，獲得了你的那種在海中生活的能力，而獲得這種能力的唯一的途徑，便是我身體里也有你的本命精血。那日，我和小夭便猜到，你向小夭要的那一鼎血，不是留給自己療傷用的，而是用來救我的，小夭的血中有你的本命精血，我服了小夭的血，所以我的血中也有了你的本命精血。”

我沒有說話，表示默認了。涂山璟接著說：“我和小夭現在都能和鮫人用意識交流，我們找到了救我的鮫人夫婦，他們也告訴了我們實情。相柳，既然你沒有死，為什么不早點出現呢，每年你的祭日，小夭都很傷心，都要大哭一場，難受好幾天。”

我準備了一籮筐的話給涂山璟解釋，沒想到他全都知道了，我說：“毛球說，你們過得很好，我以為，你們都不希望我再出現。”

我話音剛落，忽然樹林中傳來了一個帶著哭腔的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你就是個傻子！”

我回頭一看，小夭挺著個大肚子，哭得淚雨滂沱。我回頭一看，小夭挺著個大肚子，哭得淚雨滂沱。久別重逢，我看著那個我曾用生命去愛的女人，瞬間紅了眼眶，心中一陣陣的酸痛，我好想去擁抱她一下，但我不能，她已是涂山璟的妻子。

小夭走上前來，一邊哭，一邊開始罵我……小夭為什么罵我，是怎么罵我的，我有點不好意思說了，且聽下回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