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乎是一個人。
即便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邁爾斯還是可以通過面罩上的紅外線模式探測出來,那個遙遠而持續迅速下墜的物體不是什么死氣沉沉的高空拋物。
這可太不正常了。
邁爾斯瞇起眼。雖然他習慣了這個被禿鷲之流霸占的紐約,但天上掉了個人下來,仍然算得上新鮮——幾乎可與憑空出現了另一個他的那次事件相媲美。
但情勢似乎讓他無暇他顧。邁爾斯的目光只是多分給了那個在高空中飄搖的人須臾,緊接著便察覺到了大樓底端的動靜。禿鷲的翅膀關節散落,人也被劈到焦黑,但仍然還能動彈,像一只烤過頭碳化了又無端復活的感恩節火雞。
遠處還能聽到紐約的警笛,比警笛更近的,是禿鷲集團的那些持械追擊而來的私人武裝們。
留給他的時間很緊張。按照徘徊者的行事準則,他該及時收手撤退,況且艾倫叔叔臨走前還囑托過他“只有12小時用來破解新的秘鑰,你脫身之后需要盡快返回”。眼下禿鷲戰力大減,追兵未至,這就是他最佳脫身時機。
“為什么要把時間浪費在一個不相干的人身上?我又不是蜘蛛俠那種濫好人。”邁爾斯轉身跳下穹頂,威廉斯堡銀行大廈穹頂下坡處有一個突出的平臺,正被暮色籠罩著。徘徊者身上的燈光瞬息黯淡,隱去蹤跡。
下一秒,紫色燈光重新乍亮,徘徊者站到了平臺的末端,嘆了口氣。
“還剩兩根伸縮滑索,算那人走運。”
他瞄準那個兀然出現在半空中的人,滑索自腰間彈出,噴氣滑翔背包頃刻點燃。
*
實在是變化得過于突然,格溫像個跳傘運動員一樣在天邊自由落體了近半分鐘,才接受了自己被莫名其妙傳送到了一個新宇宙的事實。更不幸的是跳傘運動員有傘包,她沒有。
她還記得上一瞬她在自己的65號宇宙教訓某個名字都排不上號的普通惡人,只是為了蕩去兩個街區外的一所高級中學門口截住惡人的同伙,而把蛛絲固定在了就近的最高樓,威廉斯堡銀行大廈的避雷針上,下一瞬就物換星移,整個街區連帶天氣都變了模樣。
“噢……這可不妙。”格溫的身體先她的頭腦一步報警了信息,熟悉的遍至全身上下的撕裂感毫無征兆地攥住了她。以至于即便沒過多久她就要被拍扁在地上,卻無法噴蛛絲拉自己一把,只能無助地在半空中蜷起身體。
“出故障了,”她樂觀地在腦子里做自我觀察陳述筆記,并得出結論,“所以這里是另一個宇宙。”
故障雖然會帶來鉆心的疼痛,但持續時間不長。格溫在心里讀秒,大概能在摔成通體大骨折之前(或許蜘蛛俠真的有被摔死的呢?)吐出蛛絲拽住最近的路燈,只是可憐路燈了,R.I.P.
如果手環沒有全面停用就好了,這樣她至少可以……大腦多線進程的讀秒結束,窒息的疼痛驟然退去,格溫舒展開了身體。
她早察覺到有什么東西逼近,對方目標相當明確,是直直沖著她而來。
下墜與上升很快相遇,格溫先發制人,向后騰空滾翻,綠色匡威帆布鞋劃出一個完美的圓弧,如同燕子凌空,用腳背靠近腳尖的地方輕輕挑了來人一腳。
*
——看起來輕輕的,如果不是邁爾斯身后的噴氣式背包加了一把燃料控制平衡,他當下已經倒飛出去幾十米了。
什么怪力女踢人這么大勁!
顯而易見,他大老遠飛過來的所謂救人純粹是圣母心發作,能在半空中精準給他一腳的人當然不需要人救……
他連腹誹都沒來得及打上句號,那個在空中優雅轉體一圈,仿佛此處不是暴雨中的城市高空而是芭蕾舞臺的女人仰起了頭,與他對上了目光。
準確而言,面罩對面罩,護目鏡對護目鏡。
對方玫紅色的護目鏡框驟然放大了。
邁爾斯見過這種夸張的目鏡,很眼熟。事實上除卻目鏡,這個人身上的連體緊身衣更能提醒他回憶起到什么,一個曾經也穿戴過類似服裝和面罩的人,只是那個人的連體衣顏色不同,并且沒有兜帽。
“你是?”
邁爾斯皺眉:“你是……”
來人雙手一翻,兩束瑩白的繩索狀絲線噴射而出,纏繞住了兩棟雙子樓的屋頂橫梁:“啊啊稍等,現在不這么做我就得摔死了,”她開口了,是個同齡人,而且顯然是個個性張揚的同齡人,因為下一秒她向前空翻,踩在了邁爾斯的肩上,“借個力別小氣!”
邁爾斯被踩得半邊身體失去了平衡,要不是他及時拉住滑索給了自己一把牽制力,可能會讓噴氣背包給捅進隔壁建筑物的廁所天窗里去。他怒目回瞪那個不遜的少女,后者已經在雙子樓間的通道上立穩了腳跟,并且反手又射出了一道絲線,直中他的胸膛。
少女像拋了個悠悠球,手一勾就把繩子末端的人拽到了通道上來。
“徘徊者是吧,”少女拍拍手,熟門熟路歸類定位,“我們速戰速決。”
“決什么……”邁爾斯看清楚了胸前垂落的蛛網,心里的猜測已經八九不離十,沒想到少女的思維跳躍得比他還快。
隨即他就被蛛網糊了一臉。
“揍你啊,”蜘蛛俠面罩遮住了泰半表情,但少女的聲音里就透著一股理所應當,“看裝束你是徘徊者沒差,聽聲音又有點太年輕,怎么,頭一次當壞人沒經驗剛上路?”
“你是我揍過的第四個徘徊者,雖然以前出任務的時候偶爾會和當地蜘蛛俠合作,但流程縮短一點,一個人對付你我也綽綽有余……”
就連這幅喋喋不休的模樣也如出一轍!
邁爾斯撕掉面罩上的蛛網,舉起了自己的爪,當務之急是讓她閉嘴。
“噢,不行不行,這是作弊,”蛛網瞬間纏上他的五指,然后某處絲線一抽,鐵爪的手指就被緊緊捆在了一起,“哇哦,這是靜電吸附裝置嗎,我還是頭一次在徘徊者腳上看到這個版本的改裝,”少女留意到了他腳底的紫色微光,伏低身子湊上去看,目鏡瞇了瞇,“反派們也在努力升級自己的裝備啊,真是一山還比一山高。”
邁爾斯忍無可忍:“我不是反派。”
“Okay,很多反派都會說自己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少女揮揮手,吐出的蛛絲給邁爾斯纏完了最后一圈,把他打包得像個要過冬的繭,“你呢,你的苦衷是什么?說來聽聽,在我叫樓下那群紐約警察把你接走之前,你還有五分鐘時間可以發表感言。”
邁爾斯試著掙脫束縛了自己的蛛絲,他的拳套很鋒利,可惜剛剛在避雷針時的那一下幾乎耗盡了他身體積蓄的所有電能……
“你總不會要說你是個大善人吧?”
如果徘徊者面罩能跟隨表情一起翻白眼就好了。
他握住了層層疊疊的蛛絲,想再次感受那種充盈的共振。但自己的醞釀還沒有起效,他便看見那個話很密的蒙面少女忽然蹲了下來。那是一種巡察姿勢,像極了某種跳蛛窺伺環境、尋捕獵物的動態。
“不對,這是什么個世界?”玫紅色的眼眶橫向拉長,她已經遠眺到了小半紐約的夜景,譴責道,“怎么四處都有火場、廢墟還有警笛?你干的?”
事情比她的描述還要糟,邁爾斯注意到當她的目光落在聳立高樓中的禿鷲科技、蝎人稱號霸占的顯示屏、印著沙人與犀牛人的廣告牌上時,眼眶又擴大了一圈。
“我去過很多壞人當道的世界,但你這算得上最壞的一個,”少女站起來平視他,高處的風雨把她的兜帽刮得嘩嘩作響,“比起那些重磅反派們,能被我隨便捆成這樣的你確實要算人畜無害了。”
她貼近了邁爾斯的耳邊,似乎在觀察他面罩下的容貌,但與她的緊身衣面罩不同,徘徊者面罩是一種從腦后延伸出來閉合的金屬裝置,不能被外人輕巧地自下而上推開。不過邁爾斯認為她或許只是沒那么感興趣而已,否則怪力女隨便錘兩拳就夠把他的面罩鑿穿兩個洞了。
兜帽的距離忽然拉遠。少女退了兩步,腳后跟已經徹底懸空,就像即將躍入水面的跳板運動員。她想到了接下來要做的事:“你們這個世界的蜘蛛俠呢,能幫我指個路么?我得去找他談談,看他平時到底怎么履的職。”
身后一道閃電劃過,就在她話音剛落時,面前聲光驟變。
轟隆一聲巨響,是雷聲緊隨閃電而至,但密密匝匝的蛛絲瞬間炸開的聲音仿佛不亞于此。徘徊者已經忍耐到了極限,他轉了轉手腕,身邊盤繞著幾絲還未散去的電光,逼近了那個打算抽身而去的少女,說出的每個字落在地上都能砸出響:“沒有蜘蛛俠。”
“什么?”少女往后退了點,只剩腳尖還未離開通道壁面。
“我說,這個世界沒有蜘蛛俠。”
玫紅色的眼眶縮了一下:“怎么會,據我所知明明只有一個宇宙沒有蜘蛛俠守護,那就是……等等,你是!”
徘徊者沒等她說完,一個掃腿把她踹進了雨幕里。
*
邁爾斯心煩意亂得很。經歷過這一樁橫生變故,他在外面耽擱的時間比想象中更久。更糟糕的是,當他從雙子樓一路攀爬滑行回威廉斯堡銀行大廈時,只找到了紐約警察圍著一片被墜落物砸壞的地面團團轉的場景。
原本躺在那里、被削弱了大半行動力的禿鷲,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