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雪一下就不停,縱然只是細碎的雪花,也為南城換上了新裝,溫度降得愈發快了,好在余笙笙和陳辭都穿了羽絨服,不然明天就可以彼此依偎在一起取暖了。
余笙笙這么一想,反倒覺得身上溫暖的羽絨服沒那么好了,至少是比不上陳辭溫暖的懷抱。
“快點跟上,小魚同志。”
陳辭就站在路燈下,等待著某個腿短還老是發呆原地站定的家伙,面帶無奈的召喚她。
“哦哦。”
余笙笙趕緊拍了拍自己肩頭的雪花,追了上去,和他一起走,等到追上了,他們就并肩走,呃…或許也算不上,這時,她側過頭看著陳辭的臉,看著細碎的雪花打在他的臉上,又在他的臉上融化,她覺得她的心也在融化,她從他的肩膀望到他的喉結,又掃過他的臉龐,直到望見他的眼睛,她想,也許不算并肩,但心卻是在一起的。
“阿辭,你有病嗎?”
陳辭有些無語,他總覺得眼前的少女有些呆頭呆腦的,“你才有病呢。”
“那阿姨要叮囑你吃什么藥?”
“我有些低血糖,我媽怕我昏倒在外面,所以才隨身帶著藥。”
余笙笙總感覺陳辭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里的星星是閃爍著的。
“那阿辭你不開車是因為路癡嗎?”
“不是。”
……
余笙笙覺得,只要是關于陳辭,她就有無數個問題,再多她也愿意了解。
所幸,對于余笙笙,再多的問題陳辭也會回答。
等到了南江橋的時候,陳辭才終于慢了下來,余笙笙也跟著他慢了下來,他們把手揣在羽絨服溫暖的口袋里,一起在橋上的人行道漫步,任由耳邊的車輛飛馳,他們只踏碎了腳下堆積的雪花。
他們一步一步的走到江心的正上方,在漫天細雪下輕言美好的曾經,只是愈發懷念過往就愈發悲傷。
陳辭忽然停下,不在前進,倚在欄桿上,沉下頭,幽幽地開口,“小魚兒,我們到了。”
“這是時忱真正的埋葬之地,他把自己的靈魂埋葬在這里,要與他的愛人永生永世的作伴。”
余笙笙不知道說些什么,她只知道南江似乎又將一份愛吞噬保存。
“其實在時忱決心要赴死之前,我見過他,那也是這幾年我第一次見他,和記憶里傻乎乎的憨直模樣完全不同。”
“那時候的他倒像是失去了心愛骨頭的小狗,整個人破碎、憔悴,而又悲傷,黑眼圈重重的,都快趕上熊貓了,頭發也亂糟糟的,你還記得嗎?這小子以前可是最愛倒騰他的頭發了,什么時候見過他不打理頭發就出門的…那副模樣還真有夠搞笑的。”
說到這,陳辭還真微微勾起嘴唇,輕輕笑了起來,只是笑的很破碎,眼睛開始反射起路燈的光。
“他和我說,他最近沒在吃治療精神方面的藥物了,身體的耐藥性變強了,在吃大概也沒用了。”
“他說,他的腦袋大概是越來越不正常了,頭疼的越來越頻繁,還總是愛回想起從前,回想起大家都還在的時候。”
“他還說,他的幻視也越來越嚴重了,經常看到沈燭在他面前晃來晃去,還笑著問他,怎么沒去找他一起玩。”
“他猜,這是沈燭來找他了,不向他索命,只向他索愛。”
“我當時好害怕,怕他也要離開,我向他祈求,讓他不要想不開,他卻笑著對我說,不會的,他還問我想到哪里去了。”
“他說,今天回去應該難得可以睡個好覺了。”
陳辭突然轉過頭來,望著余笙笙,他的眼睛飽含痛苦,悲傷隨著淚水淌下。
“當時我們就站在這,他對我說,他又看到沈燭了,就在護欄外對著他招手,呼喊著要他過去,他還說沈燭就和幾年前一樣,一點變化也沒有,還是穿著南城一中的校服,留著寸頭,對著他露出羞赫靦腆的笑。他說沈燭還和以前一樣…和死的時候一樣,問著他的回答。”
“我回去后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和他發了消息,讓他不要做傻事,左等右等也沒等來回復,直到凌晨的時候,他和我說——他解脫了。”
“一起的,還有他溺水而亡的消息。”
“先前時繭質問我的時候,我又怎么會不痛苦!是,是,時忱是她的弟弟不錯,可我也是和他們一起長大的,我又何嘗不是把時忱看作親弟弟!”
“我的心也肉做的,沒有那么絕情,難道我就不會為他而傷悲、嘆息嗎?”
“他才19歲,他才19歲,他懂個什么愛,就要為愛殉生!就要以死作答!”
“他解脫了,徒留我們為他傷痛!”
“他怎么就想不開,有多大的想不開…”
陳辭的語氣愈發激動,到最后已經是哽咽著在說話,余笙笙也低下頭去看他的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余笙笙也沒有再好的話語去安慰,更何況自己也被悲傷夾住了喉嚨,說不出話,她只能努力的伸出手去將陳辭攬在懷里,不停的撫著他的頭,像撫摸一只心情破碎的可憐小狗。
她也回想起沈燭,那個和時忱一般大小,文文弱弱的男生,記憶中的他總是到院子里找時忱,遇見他們就撓頭、靦腆的笑,總是躲在時忱的身后,聽說,后來他向時忱表了白,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發展成這樣的關系的,只知道他被拒絕后卻因為受不了學校老師的責罵與同學的異樣眼光,就跳了南江,死前還一直在向時忱追問什么。
余笙笙想不明白,在幾年前就完結的故事,怎么會在風平浪靜的現在走向了一個更加悲傷的結尾。
懷中的陳辭逐漸平靜了下來,他直立起身子,看著眼前不停流動的南江開口說道,語氣還是悲傷,“他們之間的事,我其實知道一點。”
“毋庸置疑的是他們一定是相愛的,可世俗接受不了這樣的愛,于是一個為愛而死,一個為愛而瘋,最后他們一起埋葬在這里。”
“那天時忱站在這里問我,如果他勇敢一些,如果他坦誠一些,是不是就能得到愛,得到一個好的結果。”
“可是,沈燭已經死了,死在了他最勇敢的那天,于是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了如果,時忱明白自己的心意太晚了,或許僅僅只是幾個小時,結局就完全不一樣了。”
“所以,時忱在那天后就注定要以悔恨度過自己的余生,每一次對從前的幻視都是對他的問心。”
“所以,這何嘗不是時忱的解脫呢?他終于能夠鼓起勇氣去回答沈燭的愛,這又如何不是他的解脫呢?”
“死亡又如何?我們的不甘又如何?這對他早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
“與其讓他為了我們茍活在這世上,日日飽受內心的煎熬與折磨,這樣不是要更好嗎?”
“所以,我們應該為他的逝去喝彩才是。”
陳辭的眼睛一直是濕潤的,他的語氣帶有莫大的悲傷與不甘,故作輕松的說出了灑脫的話語。
余笙笙也聽出了陳辭咬牙切齒的不甘,可就像陳辭說的那樣,這對時忱重要嗎?恐怕對于時忱來說,自沈燭自絕證愛的那一刻起,其它就都沒那么重要了,所以她注視著陳辭的眼睛,像是莊嚴的起誓——
“為他的逝去喝彩,為奔流不息的南江喝彩。”
在每個故事的最后,南江永不停流淌,它從不為誰停留,它帶走過去,也席卷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