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打草谷”和“兩腳羊”之類,以前僅僅存在于書本上的字眼,化作活生生的血淚,從北向南,不斷地綿延,匯聚,直到抵近每一個人的身邊,所帶來的戰栗、悲憤,抑或是膽寒、怯弱,便全都攪在了一塊,就連在這四面環水的西山島上,人們也業已開始了分群別類,是戰是躲,壓根達不成一致。
李娃謀劃超前,儲備充足,還與李大一起,用半年時間完備了另一處“小基地”。這會子送走鄭關氏,她便打算趕緊過去查看查看。
西山島上的林屋洞,又大又深,可惜人人皆知,實非優選。好在李飛熟悉水文,搜來尋去,在另一座小島上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小溶洞,其洞口隱于林崖之下,還沒了一半兒在水中,看著絲毫不起眼,里頭卻是斜向上走的,聯接了林崖內的空心,形成幾個可以相互交通的小穴室。
李大自打找到此處后,隔三差五就會進去里面打造一番,漸漸將其改建成了一個七室兩廳兩衛的安全屋。其中兩個大室灑過石灰,鋪了油布,堆滿糧草柴禾,另外五個小室,均靠墻安了床榻,擺了簡單的桌椅板凳,備上火燭油燈,隨時可供擰包入住。
今日李大不在家,但李娃自然知曉該去何處尋他。當他們父女倆離船登島,不妨竟迎面遇上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此人姓蘇名單,字子予,也是打西山島上過來的,原本不過一走商小販,但在京東路的太原城下,差點連命都丟了去。自此,投了軍,不兩年又跑回來,整日忙忙叨叨,呼朋喚友,也不知道做的何營生。
有人說他當了水匪,有人說他扯了抗金的大旗,莫衷一是。
種種傳言姑且不論,總歸他平日里精明干練,能說會道,在西山島民間尚算得是受歡迎,可這會子當面行來,龍行虎步,眼神陰鷙,只叫李大和李娃感到心驚肉跳。
那蘇單冷不丁見到有人上岸,亦被嚇了好大一跳。
三人接近,李娃耳尖地捕捉到自粗布衫下響起的細碎金屬摩擦聲。
甲胄!
李娃的瞳孔難以避免猛地一縮。
自顧不暇的南宋小朝廷再是政令廢馳,無力管束,對于弓弩和甲胄的控制仍屬于重中之重。建康軍器監日夜不輟的產出,遠遠跟不上一場場輕擲浪戰、亂命胡調,與聞聲潰敗的拋灑。但無論宋、金,打掃戰場的時候,都絕不會放過一件甲胄,漏掉一根箭鏃。
哪怕是神出鬼沒的梁山泊義軍,打了幾年的仗,也沒撿到幾件硬扎甲,沖鋒的時候一水兒的布衣,好點的套個軟甲,便憑著一腔樸素的家國情懷,無畏地直面金人鐵騎而去。
更遑論是在這江南腹心之地,兵戈未至之時。
父女兩個,皆耳聰目明之人,李娃能夠聽到的聲音,李大自然也聽得到,陡然一驚下,雙雙不由地對視了一眼。
這讓本就已高度緊張的蘇單,敏銳地察覺出來異常,在二人面前,停住了腳步。
他那原本垂在身側的右手,微微縮回袖中,形成一個肉眼可見的隆起;而他的眼睛,微微瞇起,黑白分明的內里,透出一瞬冰冷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