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的蘇單,已不知何時松開了右手,轉而與左手交互,正抱臂立于當面。他的臉上,沒有露出戲謔的神情,但也同樣沒有其他更值得研判的神情,仿若方才在他眼皮子底下呈現過的那一番表演,其實壓根不曾存在。
李娃有些訕訕,難得李大與她做戲一把,看樣子還是搞砸了。
但她這會子雖尚忐忑,心卻不太慌,也說不清楚緣由,只隱隱感覺,蘇單不會對他們動手了。
如此,蘇單維持著他的冷漠,李娃與李大更不好開口,場面一時便冷下來。
殘存的夏蟬掙扎著發出生命最后的躁動,引來幾只鳥飛臨枝頭好奇地朝下歪頭張望,不遠處的水浪推著小船嘈嘈雜雜拍打岸邊,掩蓋住了秋風拂過樹林那一片“沙沙沙”的輕響。
大自然的演奏,于悠閑自在的人聽來,就像輕音樂般曼妙,于李娃這個被突發變故嚇得汗涔涔,又被“秋老虎”曬得燙乎乎的人聽來,就著實是一種折磨。她強忍著渾身的不自在,硬生生挺了至少一盞茶的功夫,腦子里頭亂七八糟,仔細想卻又好似一片空白。
終是蘇單先打破了沉默。
“大娘子,”他嗤笑一聲,說:“若蘇某一定要收他李二郎,你欲如何?”
李娃猛地抬頭,盯著人,只“呃”了一聲,竟接不下去。
倒是蘇單替他接了下去:“到底是去揭發蘇某?還是回去一家人跑路呢?”
話里意思,倒是默認了他非官方的身份。
李娃與李大對視一眼,不由皆苦笑,賊船好上不好下,可他們哪里還有選擇的余地。
好在蘇單也無意戲弄得人太過分,此句過后,又繼續道:“好了!好叫李伯,大娘子知道,蘇某卻也不是那惡人。底下幾個兄弟,皆是自軍中退下來的,從不干打家劫舍的買賣,平日里也都過的自家安生日子。如今迫不得已,提前做些準備,總好過以后叫韃子白白收了性命去。只今日既然被你李家撞見了,便不得不防,要么,叫李二郎跟著我們,一條船上那就是兄弟,要么,就也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他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誠意可謂十足,李大和李娃不得不硬著頭皮應下。
但真要論起來,父女兩個的心境,其實頗為不同。
李大自然贊同打韃子。在他樸素的觀念中,只要是打韃子的,就都是好的,哪怕最后戰死,那也英雄。
李娃心思就復雜許多。無黨派人士,屬于積極抗爭的一方愿意拉攏,消極怠工的一方則更愿意吞并的存在,混成甚結局,端看遇到誰。偏偏趙官家和他的小朝廷,連消極怠工都稱不上,北邊的義軍被他們葬送得可不少,蘇單跟他底下才幾個兄弟,又如何能成事?
她這邊暗自憂心忡忡,殊不知蘇單一直在觀察她。
李家大娘子,之前一向不顯,去了幾年杭州,嗯,現在叫臨安,再回來,倒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村里人都猜,李家原本窮得連藥都用不齊,現在又治病又讀書,還有騾子有馬的,指不定就是這大娘子做了那種營生,不然怎會起得如此之快?
可是今日這大娘子的應對表現,倒叫蘇單有些不敢輕視。
輕浮放蕩?呵,只怕全村的女人們加一起,都比不上這一個穩重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