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殺聲，被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所壓制，叫人聽不得真切。

弓弦很快全被拋開，黑夜和大雨之中，每一個人，都只剩下戰斗的本能。

岳家軍已然深入金軍大營之中，除了繼續力戰，沒有第二條路走。

趙立為了他的楚州，姚政為了救援岳飛，皆毫不減速，繼續狂奔。

王德馬兒跑得快，眼見幾步開外現出韃子盔頂圓圓的凸起，以他那性子，自然不肯就此罷休，總得撈幾個人頭才夠本。

酈瓊沒他那般心氣。跟著劉光世久了，這位曾任楚州安撫使的酈國寶，對楚州早沒了多少感情。本是投筆從戎的他，越經世事，越對大宋的問題，看得日益明白，漸漸有了和光同塵的意思。

故而，并不再愿意拿自己的大好性命去弄險了。

夜襲順利，局面大好，打贏了，官家不會吝于重賞，但若輸了，卻不知會有如何處置。

賞罰不明，文武迥異，風險著實太大了些。

不過他還算是有良心，當下只是駐馬不前，倒也不曾轉身便逃。

可在戰場之上，缺了幾千生力兵馬，宋軍弱勢，無法避免。

岳飛此刻，全顧不上回頭去看，尚且不知酈瓊已然指望不上。金軍大營之中，瓢潑大雨之下，韃子正不斷呼喝著口令，集結士卒，列陣、抵抗、反擊。

戰馬的腳，踩在迅速變成泥濘的土地里，徹底失去了沖鋒的能力，但面對不斷聚攏結陣的敵人，岳飛仍毅然拍馬而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沖撞過去，拼命阻止韃子的聚合。

本該遮護他周全的親衛，被他一一派出去不少，身邊剩下不足十人，隨他一同沖殺幾次，損傷更是不小。

若非夜雨遮蔽了視線，岳飛這一戰馬重甲，四處沖陣的小隊，必早被韃子鎖定，一重一重包圍上來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這一場黑夜突起的大暴雨，雖然熄滅了岳飛以奇致勝的希望，卻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宋軍這弱勢的一方，讓他們不至于立刻潰散。

大暴雨總是來得突然，收得迅速。一個時辰后，風停雨歇，如洗的天邊，云層的邊緣，浮現出第一道清晰的光線。

整個金兵大營，燒的、砸的，幾乎毀掉了四之有三，到處都是掛在柵欄上、壓在泥坑里，亦或倒在廢墟邊的人。甲胄不全的，和武器破碎的人扭在一起；斷胳膊的，和斷了腿的人，都一樣在血地上爬行；力盡倒地的戰馬，兀自還在抽搐，身下壓著的，卻也不知是它的主人還是敵人......

雨中的動作消耗，使每一個人的力氣都在迅速殆盡，一雙雙浸透了雨水的戰靴，沉重得根本就抬不起來。

及至此時此刻，交戰中心的雙方都已筋疲力盡。

岳飛、趙立和姚政，終于聚攏到了一處。而在他們的正對面，陣列之后，立著的是完顏昌。

此際金軍，看起來營帳輜重破壞慘重，攻城器械亦被毀了個七七八八，但要真細算起來，其實人馬折損倒并不多，完顏昌在雨停之時，一度躍躍欲試，想要聚攏兒郎列陣，生殲了眼前這群膽大包天的宋人。

只是哨兵傳回來的消息，宋軍竟然還有一支隊伍停在后方，整整一夜，一直未動，且不知是做好了怎樣的埋伏，就擎等著他們結陣反殺過去。

完顏昌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