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的確是打算架浮橋過河。
二月二日新雨晴。
臨安,草芽菜甲一時生。輕衫少年,細馬輕騎,由十字津頭一字行往城外花田,滿心只待買到一束最為鮮嫩嬌艷的春花,好回去送與那位讓人在燈會之夜一見傾心的小娘子。
淮水下游,卻無人將這個龍抬頭的日子當一回事。
趕工幾日,浮橋業已搭好,一群甲士沉默地立在橋的南端,遠遠注視著橋北端匆匆列陣的弓手盾兵。
今日,他們的目標便是過河,然后牢牢釘在北岸之上,牽制住從泗州涌出來的兵力。
主力在更下游渡河完畢以前,絕不能從他們這處漏過一人!
是死命令,也就意味著他們九死一生的結局。
縱使他們俱皆百戰老兵,里面大部分都是跟著都統制從北一路打到南來的人,被抽調集結接令的時候,亦免不了心中泛起漣漪。
盡管夜間夢里,妻兒老小的面容前所未有的清晰,似水的溫柔、殷切的叮囑和孩子天真的笑臉,一切的一切,都在試圖將他們這些鐵血英雄化成繞指柔,可到了天將明未明的起床時刻,從夢中醒來的他們,卻只是沉默著,洗漱、著甲、提兵器,再一個接著一個,站上了注定回不來的橋頭。
很奇怪,無論是夢里的歡笑,還是枕邊的淚水,在天色放晴,鼓聲響起的那一刻,突然,就通通化作了都統制曾經提到過的“勇氣”二字,沸騰他們的熱血,使得鐵血英雄,不曾化為繞指柔,反倒,愈發變得鐵血起來。
“咚!”,一只腳踏上了浮橋。
“咚!”,一把大刀發出了喋血的渴望。
“咚!”,一蓬閃著寒光的箭矢猙獰著沖向了對岸。
從踏上浮橋的那一刻起,妻子、兒女、父母被拋在腦后,每一個從慢到快,由走及跑的岳家軍老卒的腦子里,都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這個念頭在他們的腦海里盤旋,四下沖撞,最終從陡然張開的大口噴出,匯聚成一個震徹云霄的字——“殺!”
沖過去,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活不了,老子他娘的也要殺,殺一個夠本,殺一雙老子就賺一個!
過河,往北,那是俺們曾經的家!
盡管前面的袍澤在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栽進冰冷的淮水,連個呼救聲都來不及發出便再也不見了蹤影,后面的人也依然視若無睹般地喊著“殺”。
盡管明明已經瞧見對岸人點起了火把,做出了意圖燒毀浮橋的動作,也依然沒有人停下腳步,沒有一個人猶豫,更沒有一個人踟躕。
閑時看的戲告訴他們,死,有的很輕,有的很重。
常常在晚飯后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的“參議”教會他們,沒有國,就不會有家。
行軍路上一首又一首曲調奇怪但鏗鏘有力的歌曲更是把歌詞刻進了他們的胸膛里:你敢來犯我定生死決戰。
不是為了趙氏的江山,也絕非為了斬首的功勛和劫掠的金銀,今日,從淮河上的浮橋開始,自泗州城外的血撒開始,岳家軍的兒郎,將為他們自己而戰!
保家、衛國、北伐、報仇,信念的星火,在這一刻,點燃。
總有一天,當星火千千萬萬,勝利,即將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