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九年歲末,京都街巷張燈結彩,太醫院醫官洛清河卻在收到一封密信后,連夜帶著九歲女徒洛卿九策馬離京。
洛卿九出生于塞外皇廷,其父親卻是中原人,當年師姐將幼女托付于自己時,洛清河便下定了決心,要護其一生周全。七年前為尋求庇護,他投奔皇后門下。
北風呼嘯掠過官道,夜里風大,洛卿九被凍得一個噴嚏接著一個噴嚏,迷迷糊糊中摸到了一件貂裘,還帶著熱氣,不由分說蓋在自己身上,便睡了過去。
洛清河瞅了眼原本被貂裘遮住臉的“護送之人”,當今天下以武為尊,學醫者甚少,朝堂上有規定,太醫院的御醫離京,須有五品以上的武將護送。可是今日這護送之人,品級未免有點兒太高了。
洛清河勾著頭,試探的壓低聲音:“裴大人?”
裴大人身份尊貴,年紀輕輕便被提拔為刑部侍郎,乃是大皇子身邊的紅人,姓裴名衍之。
洛清河壓低聲音,繼續問:“是陛下的授意?”
裴衍之抬手拍拍其肩膀:“陛下只是好奇,廬州到底有什么?”
若僅僅只是故人相邀,沒必要帶著這小徒弟。
洛清河打啞謎:“廬州是我的家鄉,離鄉日子太久,總要回去看一眼的。”
車窗外,雪越下越大,恰如當年,洛清河第一次下山回到廬州的那晚。他仍記得那晚,月光之下,白雪皚皚,一位雙手抱劍的紅衣女俠站立在屋檐之上,那晚天很冷,可是女俠很颯,背影卻很溫柔,他在對面的酒鋪坐了許久。
心中一直在想,若是師姐一開始來的便是中原,在這白雪皚皚的天里,穿一身紅衣,朝自己一步一步走來……
裴衍之斜躺在那里,就看著他裝,“陛下說了,洛太醫,應是思春了。你喜歡的姑娘突然要嫁人,又托人送信于你,定是要回去搶親的,如今年關將近,京城實在派不出多余的武將護送,我正好要去廬州盯一樁案子,便一道護送你們師徒二人。”
洛清河舉手作揖:“多謝裴大人。”
馬車即將抵達廬州城時,未免生事端,洛清河將自家小徒弟托付于裴大人,便只身去會見故人。
夢回當年,廬州城內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武林競賽,賽事宏大,轟動了整個安國,洛清河這個名字,也是在那時開始被人熟知。
最初,是一位爭強好勝的紅衣女劍客,在比武的擂臺上被人一腳踹下去,倒在大雪中,狂吐鮮血。
原本看熱鬧的洛清河,眉頭微皺,用藏在包袱里的藥箱,救了那紅衣女劍客一命。
后來,比武場上,洛清河身邊圍了越來越多的重傷之人,其醫術高超,但凡其經手的患者,皆很快好轉。一傳十,十傳百,很快便名揚天下。
奈何,洛清河當年的心思并不在用醫術救人上,所以行蹤不定,拒絕了不少前來求醫之人,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那紅衣女劍客為報救命之恩,便一直跟在其左右,久而久之,難免生出情愫,這在當年曾被傳為一段佳話。
可洛清河,當年下山,只有一個目的,便是尋找失蹤兩年的師姐,故而二人在他查到師姐的下落之后,就此別過。
一段江湖佳話,就此分道揚鑣。
馬車上,小洛卿九吃著路上帶著的糕點,狐疑的看向裴衍之。
洛卿九:“衍之哥哥,你路上說,陛下讓你來廬州盯一樁案子,是什么案子?”
裴衍之:“一樁棘手的案子。”
洛卿九:“與我師父那位故人有關?”
裴衍之頭朝下輕點:“兩日前,廬州刺史被人刺殺。本來陛下就一直派人暗自調查廬州刺史收受賄賂一事,結果現在其府宅已被人洗劫一空,抓到的刺客當中有一人叫燕南星,經調查,乃是你師父今日所要見的那位故人燕飛雪的弟弟。”
洛卿九:“陛下應該不會在意一個普通人的死活,那筆錢是不是很多?”
裴衍之搖頭:“曾經的江湖,以行俠仗義為榮,劫富救貧、懲治貪官為耀。可這些,都應該由官府去做。若世人皆不遵守律法,最終受苦受難的,只會是底層的老苦百姓。”
洛卿九對此表示十分的贊同:“那些自詡為江湖俠客之人,欺負的,大多是稍微富一點的老百姓,真正富裕的商人,身邊高手如云,哪是一般的江湖人士能動的?”
裴衍之揉揉其腦袋:“那小卿九可愿隨我一同監察此案?”
洛卿九連連點頭。
中午吃過飯,二人便前往停尸房,查看仵作記錄,廬州刺史章顯主要死于內力重傷,其身上有兩處劍傷,一處刀傷,但都不是致命的。是在書房辦公時遭遇不測,死前曾用手指沾血在身下寫了一個‘冤’字。
待官府的人趕到時,其府上地面上的仆人皆已被殺,其家人及其余仆人已從地下密室逃至他處,唯留章顯的三女兒逃至官府衙門處申冤。
被抓的刺客一共有三人,皆罵罵咧咧說廬州刺史章顯死有余辜,他們是為天行道。只認殺人,不認偷盜。
裴衍之:“此前官府傳來的消息,刺客不下于百人,如果是暗殺,其府上家眷不可能逃脫。”
洛卿九:“衍之哥哥,我對這些不懂,倒是我聽說江湖上有人死后,停尸三天,死而復生的奇跡。我師父說過,世上沒有死而復生,這種大概率是沒死透。中原多年來都有拿劍威脅醫者一定要把病人治好的案例,此等刺殺案,自是沒人敢醫。”
仵作:“刺史被送來時,的確是有微弱氣息,但是手腳冰涼,呼之不應,怕是神仙來了,也難以救下。”
洛卿九看向裴衍之,躍躍欲試,很是期待:“衍之哥哥,那我能在‘死人’身上試試嗎?”
裴衍之笑笑:“活人,我倒還真不敢讓你試,不過這死人,你倒可以試試。”
進入停尸房,刺史大人正躺在一個冰冷的炕上,面色純白,沒有一絲血色。
仵作:“按照規定,停尸五天后,仍沒有任何動靜,便可入棺下葬。今日是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