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云熙的處境著實(shí)有些為難,不去,怕他們覺得自己不合群,去了,又實(shí)在很難插上話,可云熙很明白,若一直不跟他們接觸,便是永遠(yuǎn)都無法融入他們,自己的后半生,可都會與他們生活在一起,自己不想做那十全十美之外,唯一孤獨(dú)之人。
這不,一路強(qiáng)作歡喜的跟他們到了山下的鎮(zhèn)子,名登仙鎮(zhèn)。
登仙鎮(zhèn)原也是個荒涼之地,因每年遙梔山招收弟子都在此處,慕名而來的人漸漸多了,一些人哪怕不能拜入遙梔山,也想離遙梔山近一些,沾沾仙氣,便慢慢形成了規(guī)模,再有,遙梔山歷代可是出了好幾個飛升仙界的神仙,鎮(zhèn)子索性改名為登仙鎮(zhèn),取其美好寓意。
登仙鎮(zhèn)上有個醉仙樓也是遠(yuǎn)近聞名,其一,醉仙樓里的菜食美味,其二,醉仙樓里的美酒更是甘醇,那些在山上的修仙之人在這里喝醉的可不少呢,醉仙樓也由此得名。
正值黃昏,恰是晚飯時間,師兄妹十一人入了醉仙樓,店小二看他們一身道袍,便知是山上的修仙道士,且衣著青袍,是遙梔山內(nèi)門弟子才有的著裝,店小二卻不知道,親傳弟子也是著青袍,只不過青袍上的紋飾與外門弟子的青袍有所不同,那些紋飾,是刺繡上去的陣法,這樣的一件衣袍,都算得上是法器了。
尋常來山下走動的都是來采買的外門弟子,外門弟子一身白袍,倒還常見,這內(nèi)門弟子當(dāng)真是極少能見著的,世人皆知,能入內(nèi)門,個個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這把小二激動得,說話都不利索了。“諸諸諸位,貴客,不不不,諸位神仙,蒞臨本店,實(shí)讓本店,蓬蓽生輝,快,快請樓上,雅間入座。”
引他們上樓的時候還摔了一跤,眾人都笑了起來,可這就是凡人與修仙之人的區(qū)別,碌碌凡人會覺得修仙之人高高在上,而修仙之人會覺得凡人可憐可笑,正是因?yàn)檫@可憐可笑,才會有恩澤和施舍,正是因?yàn)橛卸鳚珊褪┥幔艜尫踩宋ㄎㄖZ諾,甚至卑躬屈膝。
一如此時,心情歡愉的君長見店小二熱情,隨手丟了一個小瓶給店小二。“這是延年益壽的丹藥,可添凡人十年壽命。”
像這種可增凡人十年壽命的丹藥于修仙之人來說,是最低級的丹藥,幾乎是學(xué)煉丹用來練手的玩意兒,修仙之人服用也沒有什么用處,可凡人得到這種丹藥無疑如獲至寶,假如家中有人快要壽終,舍不得親人故去便把此藥給親人吃了,親人就可以再活十年,就算不給親人吃,自己吃了也能多活十年,誰不想活得更久,體會世間悲歡呢?就算不想長壽,拿出去賣了也能換一大筆錢,一下就能改變窘困命運(yùn),如何能不歡喜?
店小二捧著丹藥,當(dāng)下跪地磕頭。“謝謝道長,謝謝道長。”
小小的恩惠就這樣開心,云漫卻一點(diǎn)兒也不開心,從遙梔山走到這里,自己的手,可一直被君長握在掌心,這家伙也不嫌熱么!
借此,云漫脫開他的手心去扶小二。“別磕了,快起來去把你們酒樓里的好酒好菜都上上來。”
“是是是。”店小二開心得昏了頭,起身后就往里跑,發(fā)現(xiàn)跑錯了方向才轉(zhuǎn)回來跑下了樓。
云漫總算擺脫了君長的鉗制,對,就是鉗制,對自己來說,君長牽著自己的手就是鉗制!然而,等一眾師兄們落座后,云漫以為都要吃飯了,君長也不方便跟自己親密接觸了,哪曉得剛坐下,君長就在桌子底下抓住了自己的手,輕輕摩挲。
也不知道一個手有什么好摸的,這家伙怕當(dāng)真沒碰過女人吧?就摸個手,就能讓他吃豆腐吃得停不下來?須知自己曾為魔君時,男歡女愛都早已爐火純青,若非女子實(shí)在有撩撥自己的本事,自己是興趣都提不起來,可他摸個手就能摸得這樣上癮,如果讓他體會了男女之歡,還不得被他廢斷了腰?
沒見識得家伙!云漫低罵,隱忍著他指腹帶給自己的摩擦感,可實(shí)在忍不住了怎么辦?
“聽說這里的醉蝦最好吃了。”云音說。
“聽說這里的鱸魚最有特色。”君禹說。
“聽說這里的辣子雞最辣了。”云衣說。
“聽說這里的桂花釀最有名了。”君凌說。
“聽說這里的粉蒸肉也很出名。”十一云熙好不容易插了一嘴,而后,就只有這一嘴了,后面他們說的話可是一句也插不上。
一眾師兄妹歡快的聊著這里的菜食,云漫卻盯著自己被他鉗制的手。“聽說,這里還有清蒸熊掌!”
“熊掌?”君禹道:“我怎么沒聽說過?”
“沒有嗎?”云漫近乎咬牙切齒。“可能是我想吃熊掌,覺得這里應(yīng)該有吧!”
“九師姐想吃還不容易。”云音擠眉弄眼的說:“讓大師兄去山里給你打兩頭熊不就有了,我們不吃熊掌,就跟著你沾沾光,吃點(diǎn)熊肉就成。”
看她眼睛瞅著君長,云漫也不禁瞧過去,但見君長依舊掛著云淡風(fēng)輕的笑容。“莫說小九想吃熊掌,就是人掌我也會想辦法給她弄來,這人肉想來不比熊肉差,你們要不要嘗嘗?”
“呃......大師兄,你這說得怪瘆人的。”云音說話聲音都小了。“我不就開個玩笑么。”
“可我說的是真的。”君長溫柔的看向云漫。“我既跟小九在一起了,她便是我的人,但凡是她想要的,我都會給她找來。”
雖知他心境扭曲,不承想竟扭曲成這等境地,眼下只覺得自己的手心都出了汗,他目光是含情脈脈,卻是讓云漫如芒在背,仿佛他這話是在暗示什么,緊張下連話都不敢說,就怕說錯了話惹他不高興,下意識傻傻的對著他笑。
君長卻是愈發(fā)溫柔。“你想吃熊掌?”
發(fā)現(xiàn)他其實(shí)就是個瘋子后,云漫便不敢把他當(dāng)常人看,也不知道自己為魔君時曾與他相交近百年,怎么就沒察覺出他的不正常,所以,自己才會毫無防備的死在他手里,還死得這么冤枉,甚至是不明不白。
目下曉得他是個瘋子,就覺得自己待在他身邊十分危險,可大仇未報,想圖往后平安就離開他的話,心里會堵得慌,是那種日日不甘的折磨,因此,要盡快殺了他,一來給自己報仇,再者,也不用活得忐忑了,只是,而今的自己修為太弱,哪有機(jī)會?
暫且先忍著吧,為魔君時他好歹和自己結(jié)交了近百年才殺了自己,現(xiàn)在他應(yīng)當(dāng)不會那么快就發(fā)瘋要?dú)⒆约喊桑恐灰俳o自己二三十年時間,待自己修煉到歸寧境,那時候,自己也就和他一個境界了,趁他不備殺他,最為穩(wěn)妥。
思及此,云漫咧開嘴笑。“不不,我只是隨口說說,你別當(dāng)真。”
“你說的話,我都會放在心上。”君長說道。
“大師兄對小九可真好。”云瑤看著他們,羨慕道:“要有個人對我這么好,我一定嫁!”
云漫扯著一邊嘴角,笑得勉強(qiáng),或是說哭笑不得,只嘆年輕人吶,不知人心險惡,君長表面謙謙君子,又一副寵自己的樣子,然則他的皮囊之下,有多陰暗扭曲你們知道嗎?若不是怕暴露自己曾是魔修的身份,真想揭了這貨的底,讓世人都瞧瞧,他這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有著多么丑惡的一張嘴臉。
適時,店小二端來了菜食,一邊擺上餐桌一邊說:“諸位貴客先吃著,還有好多菜正做著,做好了,馬上就給你們端來。”
桌上有蒸魚,豬蹄,燒鴨,羊肚等,看得一眾師兄妹眼睛都直了,君澤目光垂涎。“評定一道菜的好與否,為色香味俱全,這色排在第一位,可想菜色有多重要了,光看這菜色就不是咱遙梔山做得出來的。”
“往日里我做的菜你可沒少吃,怎就沒聽你長篇大論?”君禹斜睨他一眼。
悟院里一有什么聚會,就都是君禹掌勺,其他師兄妹只是幫忙打雜的,這會子沒忍住美味佳肴對自己的誘惑說了一通,沒想把四師兄得罪了,君澤趕緊道:“哪里的話四師兄,我只是......”
“哎呀!”云音打斷道:“我說你們兩個,平日里是不是在遙梔山吃得太清淡了?現(xiàn)在放著大魚大肉覺得膩?便在這里研究什么菜色?那你們不吃,我可吃了啊,我這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有了她打圓場,兩個人也就互相笑了笑,然后大家伙風(fēng)卷殘?jiān)破饋恚晷《煌5纳现耍贿@幫仙道弟子的吃相給嚇了一跳。
席間,大家自然是要祝福君長和云漫的,誓要把兩人灌醉不可,師兄妹幾人幾乎是輪番上場,君拂上了君禹上,君禹上了云袖接著灌。
為啥都起哄要灌他倆酒呢?一者,君長素來千杯不醉,而云漫卻是個兩杯倒,尋常時一幫師兄妹喝不過君長,今天就不一樣了,君長不愿云漫喝醉,就得為云漫擋酒。
而云漫為魔君時好酒,眼下當(dāng)真是心里苦,還好這酒樓里的桂花釀為魔君時可喝過不少,否則非得饞死不可。
“大師兄,小九,你們倆能走到一起,著實(shí)是意料之中也是預(yù)料之外,我敬你們兩個的出其不意!”君拂都快說得沒詞了。
君長喝過自己的酒,又端過云漫的酒杯干了,這酒杯還沒放下,君禹馬上就提著酒壺給滿上,說道:“大師兄,你知道的,我和小九都是木靈根,往常便和小九走得近些,現(xiàn)今小九有了大師兄,也就用不上我了,我敬大師兄和小九往后長長久久,此后小九不僅不需要我,任何一個人都不再需要。”這番話,說得可好了,說明云漫所托之人是一生依靠。
君長也覺得這句話說到心坎上了,笑著飲了酒,那邊,云袖又過來了,將空杯斟得滿滿的,說道:“大師兄,當(dāng)初你救小九時,我還勸你不要白費(fèi)力氣,認(rèn)為若是救不回小九你也會根基受損,不值當(dāng),現(xiàn)在我明白了,你救小九是你必須要做的事情,根基受損算什么,怕是連命豁出去你也情愿,我敬你和小九,往后不論遇到什么事,都有攜手共進(jìn)的決心。”
“攜手共進(jìn)?”君長臉上已染紅暈,轉(zhuǎn)首看向云漫。“我卻只想護(hù)她一世周全,為她擋下所有有風(fēng)雨,不讓她受半分委屈,挫折,一生無憂快樂。”
此話一出,眾人無不艷羨的看著云漫,誠然,在大家伙心里,云漫確實(shí)普通了些,而君長不管是相貌及修行天賦,都是萬里挑一的卓絕之輩,云漫能得君長青睞,已經(jīng)很讓人意外了,這就是先前君拂說意料之外的意思,若不是云漫死纏爛打,最終感動了君長,君長怎么會跟云漫在一起?所以,這也是預(yù)料之中的事情,但讓人萬萬想不到的是,君長還這般體貼和寵愛,寧愿自己一個人承受風(fēng)雨,也不讓云漫受苦,這怎么不讓人覺得出其不意。
只有云漫聽了這話一個寒顫,細(xì)細(xì)琢磨他話里的意思,他嘴里的護(hù)自己一世周全,怕是要把自己拴在他身邊一輩子的意思!
可在眾人的目光下又不能表現(xiàn)出異常,還得笑得很開心的樣子,說違心的話。“君長,你對我真是太好了,可我也不想給你找麻煩,一般的事情我還是能自己處理的,就不用你費(fèi)心了。”
言下之意,我的事情,不需要你全部插手。
君長卻像是沒聽懂似的,一雙眼因微醺朦朧。“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會是費(fèi)心。”
說著,杯中酒飲盡,師兄妹們無不欽慕他對云漫的好,都覺得云漫前兩百年的殷勤沒有白費(fèi),然而云漫心里卻暗暗叫苦,他的意思是,自己所有的事情他都要管咯?那自己以后不是時刻都在死亡線上徘徊!
云袖聽出自己的話沒說到君長心里,便又給他倒?jié)M酒,改口道:“既然大師兄和小九已經(jīng)不分你我了,那什么時候成親,讓我們這些師兄妹喝喜酒哇?”
君長似想了想,又似重要決定。“待小九凝結(jié)金丹之日。”
云漫心頭冷哼一聲,待我重凝金丹,便是你喪命之時。
“好,那就祝小九早日修成金丹!”云袖說道。
酒罷,君凌接著頂上,這么開心的日子,眾人是不會放過君長的,不了解他們十師兄妹之間往事的云熙,只能默默在旁邊為他們收拾喝光的酒壺,另叫小二上酒好讓他們喝盡興。
大家伙沒話找話,到底還是把君長灌醉了,一伙子人你扶我,我攙你,直到月上中天才回了悟院。
一個個醉酒憨憨的坐在桂樹下,東倒西歪嬉笑了一陣,唯一清醒的云熙實(shí)在插不上話便先回了屋,隨后,眾人也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很少能喝醉的君長靠在桂樹上,雙眼半睜不閉,始終盯著身側(cè)的云漫,盯得云漫渾身不自在,若不是手被他拽著,哪里還會坐在這里陪他!
君長卻是得寸進(jìn)尺,好像靠在樹上不舒服一樣,索性身體斜躺下來,頭枕在云漫腿上,月光皎白,樹影綽綽,投射下來的陰影在兩人身上搖晃,看不清兩人的表情。
云漫深深吸了口氣,忍不住把手抬向了頭頂,摸到了殷紅的緋妝上,心里想著,這時候他醉了,如果自己用盡全身靈力注入到緋妝里,有沒有可能殺了他?
可理智又告訴云漫,眼下是在悟院里,自己這點(diǎn)微末法力想要?dú)⒘司L難于登天不說,只要君長發(fā)出一絲聲響,整個悟院里的人怕都會跑出來,自己修為這么低,如何能跑得掉?到時候仇沒報成反交代在這里,也太冤了,仇得報,但也得是在自己絕對安全的情況下。
腦子里正想著要如何殺他,君長卻突然伸手摸向了云漫的臉,輕輕喚道:“漫漫。”
聞得聲音,云漫回過神來,趕緊把捏著緋妝的手放了下來,若無其事的道:“怎么了大師兄?”
“喚我君長啊。”君長仰頭看她。“漫漫,我喜歡你喚我的名字。”
云漫不得不再深吸口氣,道:“怎么了,君長?”
君長緩緩道:“漫漫,我這一生并未有所求,但有兩愿,可如今一樣都沒實(shí)現(xiàn)呢。”
他這是想跟自己說心里話?話說酒后吐真言,自己不就可以從他的話里知道他心里所想了么!知己知彼才能立于不敗,云漫當(dāng)即問:“君長,你有哪兩愿?”
“一是承師志,報師恩。”君長醉眼迷離的望著眼前人。“二者,得一人心,共行世間。”
第一個好理解,他想要有好作為以報答青堯的栽培,可第二個什么意思?難不成自己露了什么馬腳,讓他懷疑自己別有用心?現(xiàn)在可不就自己和他兩個人么,那得一人心不就是說的自己么?他是在暗喻自己待他并非真心么?
這該死的家伙,說這么意味深長的話出來,哪里是醉了,分明是借酒醉欲試探自己,云漫慌忙道:“君長,你在說什么呀,我不是跟你在一起了么,以后不就是我陪你共行么?”
君長一笑,忽然環(huán)手摟住她的腰,后又喟嘆一聲才道:“漫漫,我就當(dāng)你是許諾于我了,我要的共行世間,便是在一起就要一生一世。”
為魔君時,自己從來自詡酒量過人,卻從沒喝贏過他,這狡猾卑鄙的家伙,果真沒喝醉,在這兒挖了坑等著自己呢,可自己有什么辦法?自己現(xiàn)在這么弱小,只能順著他!無奈道:“我亦如是。”
埋首在她懷里的君長嘴唇彎起。“如此,于愿足矣。”
好家伙,這師恩就不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