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青堯，悟院就熱鬧了，師兄妹十二人寒暄了一陣，便捉緊著置辦起晚上的餐食，要來個不醉不歸。

君澤，君成，云熙，云瑤幾個主動攬了下山買菜的活計，菜買回來后，幾個師兄妹又自覺去廚房幫君禹打雜。

當然，也少不了陪君長和云漫的人，于是君拂和云袖幾個就坐在桂樹下，一邊煮茶一邊閑聊，什么百余年如何艱辛修煉，什么沒有君長在，交給云衣煉的器，煉的丹有一半都會煉廢，什么又哪里哪里去歷練了，反正就是天南地北一通胡扯等吃飯，打發時間不就是這樣？要的是個歡快氛圍，誰會在意說了些什么內容。

忙活了一下午，在晚霞映紅悟院時，一大桌子好酒好菜已擺上餐桌，十二個師兄妹們圍坐一起，臉上都掛著說不出的開心笑容，大都是因為君長還活著，另外恭喜君長和云漫結成金丹。

推杯換盞到半夜，全都喝得醉醺醺的，七歪八倒了還在酒桌前繼續喝，連酒量極差的云漫都忍不住喝得有些微醺。

實在是忍不住啊，原本自己就十分好酒，奈何這具身體酒量太差，讓自己不得不敬而遠之，可現在的自己著實高興吶，君長雖沒死，但比死了還讓自己高興，這傻子，居然把造化丹這樣的寶貝都給了自己，自己不高興，除非跟他一樣傻，只要自己利用好造化丹，以后就是妥妥的準仙人，長生不老，是每個修仙之人畢生所追求的結果，然天道碌碌，又有幾人能真的成仙？但自己能！

一想到自己能飛升天道，云音遞過來的酒杯，云漫想也沒想就欣然喝下，許是心情太好，往常喝這么些酒云漫早醉得不省人事，可今天云漫雖有些手腳不聽使喚，腦子卻是清醒得很，看云音端著酒杯半天不下肚，一把將酒杯推到她嘴邊。“我都一口悶了，你還留著下頓喝？”

云音是真喝醉了，感覺酒杯到了嘴邊，又不明所以的干了，然后挽著云漫的手，一頭栽她肩膀上，口齒不清的說：“九師姐，九師姐......”

云漫不曉得她想表達什么，暈乎乎的拿起酒壺。“是還要喝嗎？”

她身邊坐著的君長忙從她手里奪過酒壺。“漫漫，你酒量差，少喝點。”

坐君長身邊的君拂又不樂意了，把酒壺遞還給云漫，含混不清的說：“大，大師兄，今兒，今兒高興，這都多少年，年了，我們師兄妹才，才聚齊了，你，你就別管，管小九了，咱今兒個就是，要喝個盡興，誰沒，沒喝趴下，就，就不是兄弟姊妹。”

云音聽了，又來了精神，突然坐直了。“說得好！”擺出個干杯的姿勢，手里卻連個酒杯也沒有。“來，喝！”

“喝什么喝。”云漫把酒杯塞她手心，提著酒壺往里倒，還灑了一半。“沒酒你喝啥。”

云音拿著酒杯晃晃悠悠，扯著一臉笑。“九師姐，我們一，一起喝。”

“好哇，今天我就先把你個小妮子灌趴下。”云漫說著就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下。

看她那樣高興，君長不自覺的笑了，心里琢磨著，她現在有了造化丹，不管自己能否得到她的真心，往后她都能飛升天道，就算沒有自己陪著她，她也能比所有人都過得好，那自己何故再去約束她？自己對她該是縱容，讓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作何決定，都是她的選擇，自己也都會甘之如飴。

正想著，君澤直接抱了兩只酒壇，一屁股擠了過來，硬生生把云漫和君長給隔開了，還毫不自知，前言不搭后語的煽情。“大師兄，大師兄，若不是你給我帶，帶回來的水靈珠，我恐怕到現在都還，還沒結丹，我，我都不知道，要，要怎么感謝你，我想你呀大師兄，我好想你，我們，一切盡在不言中，全在這酒里了！”

說完就把酒壇遞到了君長懷里，扯掉酒封就開始咕嚕嚕喝起來，其實君長也很開心，能再度與云漫一起，不論結局如何，君長都心滿意足了，哪怕最后還是不能與她同升天道，可能再與她相伴五百多年，就值得開心，何況這么長的時間，又怎能斷定她一定不會愛上自己？和冥王的賭約，自己還沒輸呢，自己依然貪心，想要與她永遠在一起。

美好的期許，誰都不會輕易放下，就讓自己先沉醉一番，徜徉未來幸福，也是美事，君長抱起酒壇就喝，放縱云漫，也放縱自己。

這邊，云音喝了杯中酒，就雙手環抱住云漫的腰，也是牛頭不對馬嘴的胡言亂語。“九師姐，九師姐，我最喜歡你了，我知道，你喜歡大師兄，幾百年，你喜歡大師兄幾百年，大師兄對你太好了，為了你，居然，冒險去章臺，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你喜歡大師兄幾百年，大師兄卻要等你快死了，才對你好呢，是，是因為失去了，才，才曉得珍惜么？”

這話要清醒的時候說出來，就有挑撥的嫌疑了，可這時候誰都醉醺醺的，根本不會在意她話里究竟表達了什么意思，或者嫉妒，可這些話卻讓云漫聽出了重要的信息。

雖然她說得雜亂無章，腦子還很清醒的云漫卻總結出對自己極為相關的問題，是云漫從未去想過的問題。

是了，以前就從他們口中得知，真正的云漫自入青堯門下起就喜歡君長，對君長是大獻殷勤，無微不至，可君從沒接受過云漫的任何情意，為何偏偏在云漫自爆將死后，君長就喜歡上云漫了呢？或是說，是曾為應修時的自己死后，魂魄到了云漫身體里，君長就開始對云漫動心？他真正動心的原因，究竟是因為失去后懂得了珍惜，還是......！

驀地轉頭看向正大口喝酒的君長，一如多年前與還是應修的自己喝酒時一模一樣，云漫不禁生出一個念頭，那就是，君長一直都知道這具身體里的靈魂是自己，也就是應修！

頓時酒醒，云漫驚得一身冷汗，抱著自己的云音還在喋喋不休。“九師姐，你真是太，太幸運了，有大師兄，大師兄這樣的好男兒，為你，為你，赴湯蹈火......”

誠然，自君長跟自己表明心跡后，確實稱得上是赴湯蹈火，一個喜歡他兩百多年的女子他不曾動心，可卻在自己借尸還魂后對自己體貼入微，甚至為自己奮不顧身，出生入死。

這個念頭一冒出，云漫想要冷靜，再也坐不住了，需要找個地方安靜思索這些年來被自己所忽略的一切，推開云音。“老十，你先跟他們喝，我去上個茅房。”

“哦。”云音昏頭轉向的又撲到云袖懷里。“三師姐，我們喝。”

君長看到云漫起身，關心道：“漫漫，你去哪兒？”

看他眼神迷蒙，儼然酒醉，可這一百多年所發生的事情，活脫脫是自己酒醉尤不自知，自己還以為他是個瘋子，可自己就是被這樣一個裝瘋賣傻的人騙得團團轉，有一句話叫永遠叫不醒一個裝醉的人，可笑的是，到底是他在裝醉，還是自己在裝醉的他身邊醒不來？

如果真是自己所猜，那他的目的何為？

深吸一口氣，云漫覺得自己還沒有徹底想清楚關鍵，既然他裝瘋賣傻，自己就當做什么也不知道，陪他繼續演下去。

裝作迷糊的回道：“我，我要去茅房。”

“哦。”君長微微頷首，云漫轉身就要離開，忽聽他說：“要不要我陪你去？”

云漫忍不了了。“上茅房怎么陪，難不成你替我上？”

“呵呵呵呵。”君長傻笑著說道：“那漫漫小心些。”

云漫沒再搭理他，大步離開，此時，圓月當空，繁星璀璨，照得后院一片清輝，踏著月色，云漫在崖邊的榕樹下屈膝坐下，一時間，從君長殺死應修開始，記憶如潮水涌入腦中。

臨死前，自己問他為什么，他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所謂的道不同，必然是仙魔不兩立，可自己與他百年相交都沒有仙魔不兩立，為何他會在百年后殺了自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可以重生嗎？還是本就是他故意為之？

原因很簡單，自己附身在這具身體醒來后無法開口說話，那時還以為身體受損，后來經云袖檢查才知道，自己的陽維脈被封導致不能說話，可君長天縱之才，怎么會出這等疏漏？現在想來只有一個解釋，是他不想讓自己開口說話！

因為他很清楚身體里究竟住著誰，如果那時候自己能說話，必然是對他一通謾罵，便會泄露身體已非原主人的事情，還有，他說自己腦袋里有淤血，會導致失憶，性情大變，這就更簡單了，他擔心自己不了解云漫生前的事情，擔心自己與真正的云漫性格迥異，但如果失憶了，云漫性情大變就有了解釋，如此，在遙梔山便不會遭人懷疑了。

也因自己重生后一心被仇恨所縛，根本沒想過當中蹊蹺，還覺得這些都于自己有利，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他給自己的安排，如今想來，俱是他的精心謀劃。

云漫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君長是故意把應修變成了現在的云漫，他這樣做，是因為他喜歡應修，畢竟為應修時，他對自己也是好到極致，只是他不肯承認他喜歡男人的特殊癖好，所以，他就把應修變成女人，好達到他與應修在一起的目的？

這想法確是匪夷所思，但云漫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到底君長的所作所為樁樁件件都證實著這是事實，且都有跡可循。

變成云漫后，自己第一次來癸水弄臟了裙擺，自己不曉得該如何處理，封住經脈令血脈阻滯被他發現，他非但不奇怪自己一個女人為何不曉得該如何處理癸水，反而還一本正經的教自己，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原本就不是女人！

此外，他還帶自己去看自己的衣冠冢，對自己明言是他殺了自己，還說什么殺了自己是為了給自己一個痛快，不致慘死仇家之手。

如今想來，似乎確是如此，他把自己變成仙道的人，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保護自己了，這么說，他所做的一切當真是為自己好？

云漫都驚于自己天馬行空的想法，可這些想法并非空虛來風，只不過盡都是自己的猜測，沒有證據罷了，要如何才能確定所猜屬實？

云漫不由想到，自己這一身由他所鑄的經脈，自己這與他完全一樣的氣息，是他知道自己是應修，知道自己不熟悉仙道功法，修煉起來會很慢，因而不會選擇修煉仙道功法，所以，他將自己改造成了與他完全相同的氣息，這樣，自己修煉魔功，也就不會被人發現了。

自己現在已經是金丹境，可身上的氣息依然與他一樣，沒有絲毫改變，可自己能安然無事的在仙門里修煉魔功到達金丹境，不僅僅是自己掩藏得好，竟全是他刻意用他的方式在給自己打掩護，卻原來，他的目的從來就是保護自己。

想清楚這些，云漫有一些興奮，如果揭穿君長對應修有著不為人知的感情，自己也就無須在他面前虛與委蛇了，自己可以原諒他殺了自己的仇怨，終歸，他給予自己的東西足夠彌補自己所失去的。

可，還為他的所作所為有著一絲絲感動是怎么回事，但這些感動還不足以讓自己改變多年來的喜好，自己終歸不喜歡男人。

只是，要怎么才能有確鑿的證據？先才所想，都不能有效證明，如果，如果能證明他知道自己修煉的是魔功，那就能證明自己所想的一切屬實！

不過，要證實他知道自己修煉魔功實屬很難，這么些年來，自己從未在人前施展術法，是不確定一旦使出功法會不會讓修為高深的人看出來。

要不，哪天單獨在他面前展露一記魔功？若真如自己所想，那即便在他面前暴露，自己也會平安無事。

但，萬一呢？萬一與自己所猜有異，當時他殺自己的理由可是仙魔不兩立呀，那自己就是自掘墳墓了。

云漫咬起了指甲，思索起來，卻又想不到好的辦法，云漫真的很想有理有據的同他把關系攤開了說，過往恩怨自己不會與他再計較，他給與自己的諸多天材地寶，就當是他給自己補償了，此后各自天高海闊。

想來他會給自己這么些人人艷羨的寶貝，也有補償自己的心思罷，只是......

連造化丹這樣的寶物都給自己，著實是意想不到，畢竟誰得了造化丹，就可以說是準仙人了。

他喜歡自己，呃，或是喜歡應修已經喜歡到忘己了么？

寧愿放棄飛升機會，也要把絕對的成功讓給自己？

喜歡一個人，難道真的可以放棄所有，只為成全心愛之人？一如千余年前的蕭飛？

云漫眉頭微蹙，這也是云漫想不明白和繼續在他面前偽裝的原因，說實話，君長殺了應修的事情已經過去太久，在而今的心中，這仇怨已淡，甚至都不太記得起那時心里的不甘，以及被兄弟背后捅刀子的憤怒，時常出現在腦中的反而是他對自己的好，包括曾為應修時對自己的好，詭異的是，在以為自己害他被困在章臺后，居然影響了自己修煉，繼而還生出后悔的心思。

所以，自己應該早已經不恨他了，是因為自己已經習慣了云漫的身份，甘愿做一個女人了么？

云漫思緒萬千，各種千奇百怪，前后相悖的想法盈滿在腦袋里，云漫毫不自知這些想法近乎全是自我勸解和對君長殺了應修的開脫，其實云漫下意識里，已經習慣了君長存在于生命中，更習慣了君長的好。

習慣，是難以戒掉的生活方式，云漫只不過是不愿承認習慣了君長的陪伴，也習慣了作為女子才有的情感。

悟院里的熱鬧渲染得后院愈發寂靜，一聲‘漫漫’顯得格外清晰，云漫回頭，本能微笑回應。“君長，你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