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宛在山中央(一)
蘇小莫沿著記憶里的那條小路,扯著韓力力艱難地往上爬。這里早已經沒有了路,四處都是枝條隨意生長的灌木,地下濕漉漉的,又是青苔又是松針,很是打滑,加上雨天霧厚,樹林里光線十分不好,滿臉是水又降低了眼睛的視力范圍。身嬌肉貴的韓力力,已經連續好幾個趔趄了。
蘇小莫一手拿著工兵鏟左右揮動砍出一條路來,一手拉著韓力力幫助她保持平衡不會摔個狗吃屎,嘴里還喃喃著:“老子記得勒里有路得嘛。啷個一點印子都看不出來噠喲。韓力力你慢點哈,看到點兒走。哎喲……”
韓力力又是一個趔趄,體重明顯比蘇小莫要重的她,臨摔下去,還一把扯住了蘇小莫,于是兩個人都摔了下去。蘇小莫比韓力力摔得更重,因為她摔下去的時候,左手拿著的工兵鏟正在往右邊揮動,身體直接就壓在了工兵鏟的口子上,還被韓力力拖行了一小段。好在蘇小莫斬樹枝斬得很低,工兵鏟也就拿得不高,不然肯定就不是肚子上被劃出來一條口子這么簡單的事兒了。
韓力力爬起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蘇小莫癟癟的肚子上那觸目驚心的血紅,嚇了一跳,緊接著嘴巴不聽腦子使喚冒出來一句:“哎呀,蘇姐,你肚兒楞個癟,你餓老哇?”一陣沉默過后,韓力力突然想起來明明自己是非常自責的:“哎呀,蘇姐,鏟子有沒得銹哦?”
“勒是不銹鋼滴。”蘇小莫抹了一把傷口,沒有放在心上,繼續拉著韓力力左右開工往前走。
韓力力有些自責,覺得自己太嬌氣太任性了,路都走不穩,還非要纏著來采蘑菇,這明顯就是自己的問題。她輕輕掙開了蘇小莫的手,笑著說:“哎呀,蘇姐,我們是撿菌子得嘛,走一路肯定撿不到好多。”
蘇小莫回頭看了看她,帶著三分戲謔:“要得啊,那你國人走嘛,反正你多半也是不怕蛇不怕野豬滴個。”
蘇小莫的話,韓力力并不相信,很有骨氣的,一個人往邊上的樹林子里鉆了進去。
蘇小莫并沒有跟上去,而是沿著之前規劃好的路走了。一路上并沒有遇到幾個蘑菇,大概是因為雨下了太久沒有晴天,也可能是因為蘑菇本身就要過季了。蘇小莫的塑料袋里,只有四五個黃橙橙的蘑菇,個頭很大,一看就是長了好幾天的貨色了,一個小蘑菇頭都沒有,蘇小莫有點慌張。
這原本就是蘇小莫小時候經常采蘑菇的路線和區域,如今這個收成屬實不好。不過想到這樅樹菌口味挺好,只要能搞到一盤,就都算不虛此行,于是壓力沒有那么大,蘇小莫哼著歌兒,慢吞吞的往著右上方走著——韓力力去了右邊,她肯定也要往上爬。
蘇小莫走了不遠,又撿了幾個樅樹菌放在了袋子里,雨水打濕的樹枝一次又一次打到她臉上身上,留下黑乎乎的印子。她并不在意,繼續往前摸索,抬頭就看到韓力力花著臉,一身臟兮兮的在林子里亂轉,手上什么東西都沒有。
“哈哈哈,喂,韓力力,你撿到好多噠?”
韓力力感到自己有些失敗,灰溜溜的走了過來:“哎呀,蘇姐,我認不到菌子……”
蘇小莫從袋子里拿出來一個菌子,遞給韓力力:“那你看到勒號滴(這樣的),斗撿嘛,其他滴不要嘛。”
韓力力看了看手里的菌子,深深記住了它的特征,就遞回給了蘇小莫:“哎呀,蘇姐,我還是有點怕,我兩個莫隔太遠老嘛。”
“要得啊。”
蘇小莫說完就打算再找一找這附近還有沒有,可是一轉身就看到眼前的樹枝上,一個五顏六色十分妖嬈的毛毛蟲,正在驕傲的吃著樹葉,然后惡心地扭了扭肥碩的身體,大概感覺到有人靠近,它微微抬起了頭,像是在跟蘇小莫挑釁——你來呀。
蘇小莫呆立在原地,不敢動也不說話,頭皮開始發麻,脖子也開始發麻,然后整個身體都開始發抖——殺千刀的肉蟲子,蘇小莫的天敵。
韓力力看著蘇小莫的背影,感覺到了不對勁。這幽深的樹林,完全陌生的地方,天黑壓壓的,大雨滂沱。唯一信任的人,雖然就在旁邊,可卻像是被誰一刀致命,無法動彈也來不及倒下……
這樣的環境下,各種腦補,讓恐懼迅速占領了韓力力的大腦,她也不敢做聲了,戰戰巍巍的一小步一小步往蘇小莫方向挪動。
走近了一看,蘇小莫還活著在喘氣呢。韓力力用手肘捅了捅蘇小莫:“哎呀,蘇姐,你爪子(做啥子)?”
蘇小莫手抖得厲害,抬起來指了指前面那只驕傲的毛毛蟲。
“哈哈哈,哈哈哈哈,摁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耶。哈哈哈哈哈哈哈。”韓力力一邊笑,一邊把有毛毛蟲的那個樹枝折斷了,扔在地上,一腳踩下去,毛毛蟲迅速蜷曲縮小,只剩下極小的一個皮了。
蘇小莫如蒙大赦,呼出來一口長長的氣,內心的恐懼還有余音,腦子還是麻的,手腳還是抖的。
韓力力拍了拍蘇小莫的后背:“哎呀,沒得事老。沒得事老。”
至此,兩人徹底捆綁,誰也不敢落下誰。
幾乎形影不離的,兩個人終于爬到了半山腰。這里有一口井,準確的說是一個水塘。年久失修,早已經干涸,甚至長滿了比人還高的雜草,蘇小莫說那是絲茅草,葉子邊緣有細小的鋸齒,還很容易割傷皮膚,據說魯班就是根據這個東西而發明了鋸子。
水井的邊上是塊平地,也沒有樹遮擋雨滴,兩個人面面相覷,又不約而同的鉆進了樹林子里,沒有走近水井去看一眼。
“哎,我記到勒里有蠻多羊兜菌兒(書面名,美味齒菌),我怯看哈兒。”這一片樹林跟前面的都不一樣。這里的樅樹高大很多,地面幾乎沒什么雜草,甚至也沒什么灌木,干干凈凈的,只是鋪滿了厚厚的一層樅樹針葉,原是金黃的,因著這雨天,光線很不好,顯現出一片黃棕色,空曠又壓抑。
韓力力也跟著蘇小莫走了過去。
蘇小莫把工兵鏟扔在了一邊,雙膝跪在地上,像一只叛逆又可愛的狗狗,用兩個前爪,啊不是,用雙手輕輕的一下一下刨開地表的松針葉。可惜并沒有看到意料之中那白花花的一片。蘇小莫甚是不甘心,又換了位置去扒拉,如此反復四五次,最終也只扒拉出來兩個格外嬌小的羊兜菌。那菌子通體白色,菌面看不出來任何特色,只是菌蓋背面大不相同。既不同于樅樹菌那種放射性的紋路,也不同于牛屎菌那種網狀格子,是一種由很多小絨毛組合而成,菌把也不是在正中間,歪歪的在菌蓋的邊上伸出來小小的一點。
“勒個菌子好吃哦,口感比樅樹菌滴層次要豐富蠻多哦,蠻有韌勁兒,有點嗆絲毛菌兒,哦,就是你說滴雞樅,又比雞樅要粗糙些。闊惜真滴過架(過季)噠,勒點兒也吃不出來味道。闊惜噠。”蘇小莫搖著頭,很是惋惜的樣子。
韓力力一樣也沒有吃過,屬實不曉得哪種好吃,只是覺得今天沒有撿到多少,有點可惜。
蘇小莫把兩個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白蘑菇放進了袋子,還嘆了一口氣:“沒得噠,都沒得噠。”
“算噠,我們上山頂頂高頭怯,路上撿不撿得到,看緣分算噠。”蘇小莫對羊兜菌指望很大,這個結果,難免失望,韓力力也不好多說什么,跟在蘇小莫后面,繼續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