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到此為止，自此而始（二）

平安夜的那天晚上，很久沒有和蘇小莫聯(lián)系的查文平，打來了電話。他頗有些小心翼翼的：“莫莫，我們兩個和好嘛。”

沒有理由，也沒有在打一巴掌過后給塊糖，他就連小心翼翼，都顯得高高在上。

“老查，我覺得我勒輩子，能陪你走滴路，我走完老，你也走完老。我闊以讓你成長滴，我也全部做完老。你傷我滴那些事，那些話，我覺得我勒輩子都記得到。勒哈，你還說勒些，斗沒得意思老。”

“你再考慮一哈嘛，我真滴曉得錯老。”

“沒得必要老，真滴。”

對話平平淡淡，就好像當初查文平說要帶她去吃好吃的一樣，稀松平常。可是蘇小莫心里，翻江倒海，悲傷一時無兩。

一年多的感情，到如今潦草結束，蘇小莫竟想不起究竟是誰對不起誰，內心蒼涼，言語決絕，這個人，她真的，愛不起了。

“那你不要刪我滴聯(lián)系方式嘛，要不要得？我想看你過得好不好……”

查文平的話里，終于有了卑微。而蘇小莫聽著，感慨萬千，嘆了一口氣：“要得。”

這個人啊，要是早點能低下頭，何至于此啊。

電話掛斷以后，蘇小莫哭了，親手葬送初戀的感覺，一點也不灑脫，一點也不痛快，她真的好難過，好難過。

寢室只有她一個人，勻勻出去打電話了，一副很私人很神秘的樣子。圓圓出去參加社團活動了，而另外一個女生出去約會了。

每次悲傷的時候，蘇小莫都文思泉涌，總能寫一些她平時寫不出來的東西。可她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拿起筆又放下，拿起筆又放下。她實在想不出來，到底該用怎樣的文字去記錄去祭奠，她那潦草收場的愛情。

隨著應用程序版的QQ逐漸普遍，家園里的人越來越少，蘇小莫就把陣地轉移到了自己空間。最終，她寫下：

沉思往事立黃昏，

決絕不亞卓文君；

閨中青絲忽白發(fā)，

雨打梅花深閉門。

電話就是這時候響起來的，突兀的，嚇了蘇小莫一跳。

接通電話后，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蘇小莫也想不起會是誰，用著蹩腳的普通話問：“你好，哪位？”

那頭哈哈大笑起來，年輕的聲音字正腔圓：“莫丫頭，是我呀，平安夜快樂呀。”

蘇小莫也跟著笑了起來：“杜夜楓，是你啊。”

記憶外面的蘇小莫，也跟著笑了。可是關于他的記憶，到此為止，再也沒有了。那這個人，這個很好的朋友，后面是怎么走丟的呢？想不起來，實在想不起來。

但是蘇小莫這個人，好朋友走失在歲月里，自己向來是不怎么惋惜的。想不起來，說明不重要，也就懶得再想。

車子剛到門口，韓力力一轉頭就看見了蘇小莫的這個笑容：“哎呀，蘇姐，你霧獨獨（突然）笑啥子？嘿我一跳。”

蘇小莫一邊腳步穩(wěn)健的從車里下來，一邊打著茬：“我笑我這個破故事，換了你一次大出血，很是值得啊。”（此處為普通話）她用奇怪的語調說著，還伸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長胡子。

韓力力氣呼呼的：“你各人回怯，我不送你老。”

蘇小莫對著韓力力的背影，比了一個“OK”，也轉身往自己住的那棟樓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哎呀，我過幾天還約啊查文平見個面滴，有點為難啊，到底怯不怯呢。”

韓力力如同瞬移一般，出現(xiàn)在了蘇小莫的旁邊：“怯撒，帶我一路怯！”

蘇小莫不置可否，大踏步走進了入戶大廳。

到底還是約在了周六，到底還是帶上了韓力力。

查文平先到，蘇小莫被韓力力拖著，姍姍來遲。

蘇小莫這幾天身體不好，也許是回老家消耗體力太多，也許是她本來就虛弱——她開始有些看不清了。不是近視的那種看不清，而是眼睛無法聚焦的那種模糊。啊，處處都是景深。查文平?jīng)]有在約定的咖啡館，而是站在樓下等著她們。蘇小莫遠遠看著，這大概的身型，覺得不大可能是查文平。

那身型不是記憶中清瘦的模樣，大概他中年也沒有躲過發(fā)福。原本平坦的腰腹，平白被臃腫的肚腩擠出了一圈一圈的肥肉。

查文平就站在蘇小莫的面前，她卻始終不敢認出他來。

上一次見面，恍惚已經(jīng)是十年前。十年啊，改變了太多太多了。

多年前的長身玉立，如今也只剩大腹便便。

三人在咖啡店就坐后，蘇小莫對著查文平指了指韓力力：“我小姐妹兒。沒得必要曉得名字，你們以后也不得再見面老。”

這話說得很酷，噎得查文平無法搭腔。

蘇小莫又指了指查文平，對韓力力說：“沒失望撒。”

這話說得更是沒有禮貌，韓力力都驚訝于蘇小莫這樣的表達方式了。

查文平始終沒有表達出不滿。

韓力力打著哈哈，找來找去也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圓場。

蘇小莫笑瞇瞇的，再次開口：“老查，許戀瓏問你好久結婚，她說要還你過人情。”單刀直入，意簡言賅。

查文平也是被蘇小莫這樣的說話方式給整不會了，尋思了半天，才說到：“還早哦，我連對象都還沒得。”

和初戀一起討論對象和結婚，這事兒怎么都有點詭異。

韓力力實在沒有這種事情的經(jīng)驗，屬實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幾次嘗試插話失敗，也就安安靜靜閉口不言做個吃瓜群眾了。

“啊，好巧啊。”蘇小莫漫不經(jīng)心的，隨聲附和著。

“啷個，你也沒得對象麥？那其實……”查文平突然像當年正式見面一樣緊張，斟酌著自己的措辭。

“其實啥子嘛？未必你還真滴有啥子想法麥。”蘇小莫抬了抬眼睛笑了一聲，那明亮的眼睛里，滿滿都是嘲弄。

“你也曉得哈，我始終還是……”查文平的頭越來越低。

“我不想曉得哦。”蘇小莫左手撐著自己的下巴，歪著頭，專心致志的用右手把玩著旁邊韓力力包上的流蘇。

查文平突然站起身，有些激動：“莫莫，你莫楞個，你聽我說嘛。”

“你我兩個人之間，我該對你說滴話，十年前斗說老。我不想提起那些事，確實是怕傷心。但不是你傷啊我，我傷心。我是沒得老那個娃兒，我傷心。楞個多年，我也不怨你不恨你。我都沒得啥子老，未必你還要困到里頭，走不出來麥？”

查文平的手抬起來往前伸，到了半空又凝住不動了：“但是我還是覺得，我……”

“你也曉得哈，我過來肯定也不是說勒些滴，我不要你覺得哦。”

韓力力只覺得自己的那個小流蘇，從來沒有這么引人注意過——它都快被蘇小莫包漿了。

查文平又被噎住了，那手有些狼狽的垂下去。他只好叫來服務生，說自己要點單，他倒也沒有問兩個女生要喝什么，就擅自點了三杯不一樣的咖啡，大概還想聽她倆能說點別的。

韓力力覺得這人很沒有禮貌，蘇小莫反而覺得習以為常——他總認為自己很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