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jié).斷了芭蕉(四)
韓柔柔知道蘇小莫經(jīng)常做飯,而且刀功不錯,開心地搓搓手,撿起蘇小莫剛放下的湯勺,就給自己舀了一碗。
把湯送到嘴邊的時候,無話找話地說:“你莫說,我確實(shí)還蠻喜歡山喲湯。”
蘇小莫笑得像朵花,用最陰陽怪氣的語氣說著最平淡的話語:“勒是鐵棍山喲。”把“鐵棍”兩個字的音,壓得格外重,明顯意有所指。
韓柔柔也不生氣,馬上接梗:“那我確實(shí)應(yīng)該多豁點(diǎn),莫辜負(fù)啊你滴好意。”
蘇小莫扒拉完自己夾在碗里的土豆,幽幽開口:“你妹兒他們兩個,耍朋友耍老好久老啊?”
話題轉(zhuǎn)換得確實(shí)有些硬,韓柔柔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怕是有啊五年老哦。”
蘇小莫放下了筷子:“那還是差不多闊以結(jié)婚老哈。”
韓柔柔大吃一驚,有些措手不及:“楞個早斗結(jié)婚啊?她還小得嘛。”
蘇小莫不以為然:“她哪里小嘛?斗比你小啊一歲。說起來,你還是該考慮結(jié)婚滴事啦。”
韓柔柔大驚失色,沒想到這火竟然燒到了自己頭上:“啊?我?我還沒想過要結(jié)婚也!我說她還小,是怕她還沒想好啊。”
蘇小莫不經(jīng)意的瞥了韓柔柔一眼,說道:“那我聽她說起,還是蠻向往婚姻滴,怕是想好老哦。我也斗只是楞個一說,萬一她給你屋頭媽老漢兒說她要結(jié)婚,你還是幫到她說哈撒。”
韓柔柔壓根兒沒有意識到自己失言,還在喝湯:“要得啊,她提出來老我再幫到說撒。鬼曉得她是不是想好老,又到底是哪天提哦。”
蘇小莫往韓柔柔的碗里又舀了兩勺湯,嘴里還說著:“多豁點(diǎn)兒,多豁點(diǎn)兒,對身體好。”
那晚,蘇小莫到底也沒有留下韓柔柔。她有點(diǎn)別扭,覺得韓柔柔剛剛表現(xiàn)好一些,就搞這種目的性很強(qiáng)的事,心里覺得很不得勁。
一直還是保持著跟韓柔柔若即若離的聯(lián)系,沒成想這個周六,韓柔柔沒有提前告知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殺到了蘇小莫住處。
他一進(jìn)門,就抓著蘇小莫的手,緊緊握著,言語里還滿是激動:“小莫,你真滴太聰明老!你啷個斗曉得我妹兒想結(jié)婚老也?你是不是預(yù)言家?還是你未卜先知?”
蘇小莫用力把韓柔柔的爪子往下掰:“哎呀,她給我說滴,我未必曉不得麥?”
韓柔柔瞬間濾鏡破滅,宛如一個霜打的茄子,焉巴巴的:“是楞個啊。”
蘇小莫又問到:“那你屋頭啷個說起滴耶?”
韓柔柔又來了興致:“我妹兒她今天上午才回怯,中午說滴勒個事,我下午斗過來老,說是家長些約啊晚上見面談。”
“喲,勒個速度還有點(diǎn)兒快也。”蘇小莫坐回沙發(fā)上懶洋洋地說。
韓柔柔有些憤憤然:“不曉得她滴。突然就恨不得馬上嫁出怯,嗆我們虧待老她樣。”
蘇小莫跟著打馬虎眼兒:“不曉得她滴。”
韓柔柔福至心靈,突然有了一個十分正確的猜測:“哎,你說她是不是瞞到屋頭有啥子事?”
蘇小莫一臉疑惑:“哎,有闊能哦。不過她都沒跟屋頭說,我更不闊能曉得老哈。”
“嗯,也是哈。”韓柔柔跟著點(diǎn)頭。
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蘇小莫提議出去吃飯。韓柔柔自然有求必應(yīng),很是歡喜。
當(dāng)天晚上凌晨,蘇小莫翻來覆去睡不著,手機(jī)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折騰到了兩點(diǎn)多。
這時候,她的手機(jī)亮了一下,提示有一條新消息。這消息來自一個根本不熬夜的人——韓力力。
她問蘇小莫睡了沒。
蘇小莫自然是沒睡,又想到白天韓柔柔說晚上是雙方父母見面商討結(jié)婚事宜,突然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她問:怎么了?沒談攏?
韓力力也保持著不回答問題的優(yōu)良作風(fēng),再次問:我可以過來你這里嗎?
既然已經(jīng)不愿意用文字方式溝通了,這事兒肯定不小,得當(dāng)面說。
由于蘇小莫習(xí)慣性反鎖門,韓力力拿個鑰匙搗了半天也沒能打開門,蘇小莫開門的時候,明顯韓力力的怒氣值加倍了。
她乘著這蒙蒙的夜色而來,帶著迷茫,帶著憤怒,帶著無助,帶著窗外凄厲的雨聲打在樹梢上的聲音。
蘇小莫眼尖,只瞥了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韓力力眼角的淚光,忙迎她進(jìn)來,拉著她到客廳沙發(fā)上坐下。
韓力力幾度開口失敗,怎么也找不到合適的點(diǎn)來切入。
蘇小莫只好開口,再次問到:“啷個老?沒談攏麥?”
“哎呀,他不曉得啷個想起滴,他給他媽說老,說我懷起老!”韓力力的措辭和語氣,都是滿滿的氣憤,“我媽老漢兒都曉不得,勒哈還啷個談嘛?”
“他說了又啷個老嘛?未必他媽老漢兒覺得你懷起老,斗不啷個看重你老麥?”蘇小莫直接了當(dāng)說出了自己認(rèn)為最有可能的可能,小心翼翼地問。
韓力力撅著嘴,點(diǎn)了點(diǎn)頭:“哎呀,他媽說,懷起老,斗最好一切從簡。啥子婚禮啊,婚紗照啊,斗不搞老。”
蘇小莫有些認(rèn)同,覺得這樣也不是不可以。可她還沒來得及表態(tài),韓力力接著說到,啊不,接著罵到:“哎呀,放他媽滴屁!那日麻啷個彩禮錢都省老喂?未必老子懷起老,斗不能收錢老啊?憑啥子也?”
這跟蘇小莫如出一轍的罵人方式,讓蘇小莫聽著,甚至有點(diǎn)欣慰——自己這個徒弟,終于罵了一次人。
“啊?那他啷個說也?”
“哎呀,他說個屁!他不開腔,老子還沒得楞個氣!”韓力力用力捶在沙發(fā)上的布偶肚子上,“他嗆腦殼有包,他說他媽是為老我好!老子對他好失望,他未必分不清好壞麥?他媽楞個輕賤我,他還幫到他媽說!他怯跟他媽兩個過嘛!”
說到這里,已經(jīng)帶了濃重的哭腔了。
而蘇小莫這個總能發(fā)現(xiàn)華點(diǎn)的盲生,突然問到:“你是不是一直沒回怯?你帶哪里怯燈兒晃(瞎逛)老?”
“哎呀,我啷個闊能回怯嘛?他媽都楞個看不起我老,我還回他們那個房子爪子嘛?!”
傲氣,這傲氣希望天下所有的女生都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
蘇小莫指了指韓力力的肚子,又問:“那你打算啷個整也?”
韓力力突然冷靜了下來,那原本的哭腔也變得平靜:“哎呀……勒個我還沒想好,我真滴沒想好,我曉不得啷個搞。”
蘇小莫總覺得哪里不對,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可是也不能讓韓力力沖動做決定。她只好先穩(wěn)住韓力力:“你怕還是要想好哦,要不你再聽哈他啷個說嘛。”
“哎呀,老子不想聽他說話老!我想跟他兩個分手!我看他們那家人,還啷個看不起我?!”韓力力突然握緊了蘇小莫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蘇姐,你不是說,世上男人千千萬麥?你不是說,我沒得必要為啊一個歪脖子樹而放棄整個森林麥?”
我滴老天鵝,蘇小莫心里大喊不好。果然善惡好輪回,蒼天饒過誰。這些話原是蘇小莫當(dāng)初勸韓力力分手時說出來的,在今時今日,明顯不能同日而語,可是蘇小莫想要反駁,又覺得十分打臉,一時之間陷入了糾結(jié)。
當(dāng)夜兩人都懷著厚厚的心事,誰也沒有睡好。
韓力力這邊,退一步,看起來就能得到圓滿和幸福,盡管這個幸福是以她的驕傲為代價(jià),她不開心。可是如果不退這一步,她實(shí)在沒有想好到底怎么做。
蘇小莫這邊,面對韓力力關(guān)于“傲氣”和“孩子”這兩個命題,她也有些猶豫。誠然,對方父母這再明顯不過的下馬威,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是用一個小生命來換取自己的驕傲,她捫心自問能不能做到,該不該這樣做,卻得不到答案。她給不了韓力力任何有用的建議,不管哪個選擇,都有很大后悔的風(fēng)險(xiǎn)。
晨光熹微時,韓力力從床上彈了起來,好像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她說:“蘇姐,你陪我怯個地方嘛。”
兩人下樓時,入戶大廳邊上的那棵芭蕉樹,終于承受不起大雨的洗滌,突然咔嚓一聲,斷了葉。
蘇小莫看了一眼那斷開的地方,甚至還往外冒著樹汁,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