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落葉成蔭子滿枝(一)
這一大早,只需要稍微等一等,就能打到車。韓力力上車后,說了一句“婦幼保健院”,就再也不說話了。
蘇小莫從來不知道,這韓力力不裝傻,有主見的樣子,竟有些嚇人。
恰巧周日,早高峰也溫柔好多。很快,兩個人就到了婦幼保健院。沉默地下了車,韓力力堅定地往里面走。
蘇小莫一把拉住她:“你想好哦。勒個畢竟是你們兩個滴哦,你都不問哈他滴意思啊?萬一,萬一他要護到你兩個耶?啊?”
韓力力木訥地搖了搖頭,還是沒有說話。
蘇小莫還是不放棄,繼續(xù)勸:“那你不給你屋頭說哈呀?”
韓力力眼眶泛紅,聲音在口罩里有些模糊:“哎呀,先前沒給他們說,我斗錯老。勒哈還給他們說啥子嘛。”
失望和無助,就這么慢慢彌散開來。
蘇小莫還是拉著韓力力的手,沒有放開:“你反正是想過要嫁給他滴,你勒一步喀出怯(踏出去),你斗沒想一哈,你跟他兩個,有啥子結果麥?”
韓力力愣了一下,很快就無比堅定:“哎呀,他想好老,我才想好滴。”
這便是沒有回頭的余地了。
蘇小莫只好撒開手,跟在韓力力后面進去了醫(yī)院大門。
醫(yī)院里處處都是大著肚子的孕婦和抱著孩子的女人,要說對韓力力沒有沖擊,是不可能的。她甚至默默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堪堪穩(wěn)住自己驚濤駭浪一樣起伏的情緒。
蘇小莫明眼看著,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告訴她的那個他。
韓力力掛了號。時間還早,不到八點,只有零星的幾個醫(yī)生提前到來。這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醫(yī)生中,正好就有韓力力掛號的那位。
韓力力進去面診的時候,蘇小莫在外面等她。內(nèi)心的想法很快分成兩派,糾纏不休。蘇小莫想要阻止她,可是又想要尊重她,直到韓力力拿著驗血單子出來,又拿著驗血報告進去,她都沒有想好自己到底應該怎么辦。
醫(yī)生很快安排了手術時間,是應韓力力越快越好的要求來的。所以盡管是門診的手術室,卻并不是剛剛問診的這個醫(yī)生,而是轉(zhuǎn)到了住院部那邊的人手里。
韓力力被蘇小莫陪伴著,邁著沉重又堅定的步子,走進了住院部。
只等韓力力都被推著要進手術室的時候,她才抓著蘇小莫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強調(diào):“哎呀,你不許給他們說哦,不許哦。”
蘇小莫終于做出了選擇,尊重她。
很快護士拿著手術同意書之類的東西過來,讓蘇小莫簽字。可她既不是配偶,也不是家屬,只好問護士,這個朋友身份怎么簽。
護士不太明顯的白了她一眼,說,隨便,簽吧。
簽了字,蘇小莫就坐在外面焦急地等。她突然想到,若干年前,查文平是不是也如自己現(xiàn)在這般憂慮。
將將過了十來分鐘,蘇小莫踱步都還沒有把自己繞暈,韓力力就被推了出來。
當初蘇小莫是藥流,疼都差點把自己疼死,并不知道人流原來這么快。她緊跟著韓力力進了病房。
韓力力迷迷糊糊醒過來了,可見這麻醉師的手多么精確。她眼眶很紅,比推進去的時候更紅,兩滴清淚,從眼角滑落,砸在了蘇小莫的心上。
蘇小莫坐過去,握著韓力力的手,兩個人都不知道說什么,一時之間又陷入了沉默。
但是為了韓力力不至于昏睡,蘇小莫還是得找話說:“你麻喲過老,我們斗要回怯老哦。”
“哎呀,不住院啊?”韓力力氣息有些不穩(wěn),說話輕聲輕氣的。
蘇小莫搖搖頭說:“一般都不得住院。勒種公立醫(yī)院,它還生怕你占老他們滴床位,肯定是喊你回怯。”
韓力力很輕地嘆了一口氣:“哎呀,沒得哪個在乎娃兒,也沒得哪個在乎我。”
蘇小莫握韓力力的手又緊了緊:“你莫楞個想,我不是還帶勒里麥。”
韓力力輕輕點了點頭,輕到快看不出來有這個動作:“嗯。”
蘇小莫稍微換了換姿勢,清了清嗓子說道:“那個,你要帶我屋頭坐月子滴話,伙食費還是結一哈哦。”
韓力力破涕為笑:“哎呀你真滴是,喊我鍋兒結。”
蘇小莫很自然的一巴掌拍到韓力力的手背上:“你才是哦,啥子時候兒老哦,還帶助攻!”
韓力力輕輕笑著:“哎呀,我跟鍋兒兩個人,總有一過要得償所愿嘛。”
蘇小莫看了韓力力一眼,意味不明地回答:“好,如你所愿。”
韓力力麻藥過了,護士姐姐說還要觀察,建議蘇小莫先回去拿件厚實點兒的衣服,把韓力力包裹好。
蘇小莫臨走的時候還在嚷嚷著讓韓力力結一結打車的費用,把韓力力和護士小姐姐都逗笑了。
蘇小莫走后,韓力力很是落寞,望著窗外。那些高大的銀杏樹,金黃的樹葉在風中所剩無幾,可是樹上的銀杏果還沒有掉落。
護士小姐姐出去的時候說了一句“你勒個朋友好好哦”,韓力力就突然哭出聲來。
盡管只是個小月子,蘇小莫依然買了好些東西給韓力力補身體。錢嘛,自然還是得自己出咯。
韓柔柔到蘇小莫住處來的時候,蘇小莫正在剁一只烏雞。一刀一刀下去,整個廚房都在顫抖。
打開門,韓柔柔的第一句話就是:“小莫,你看我給你帶啊些啥子?”
蘇小莫一頭霧水,一只手還抓著圍裙,愣在原地。
韓柔柔背在后面的手,拿出來一束花。一束矢車菊,里面還夾雜了幾根滿天星,中間兩株碩大的向日葵十分奪目。
這花的配色,讓蘇小莫如遭雷劈,很不客氣地說:“喲,給我買啊一束紫菜蛋花兒湯嗦。”
韓柔柔獻花的手頓時停在半空,遞也不是,收回來也不是,整個人都很尷尬。
蘇小莫一把接過了花束,走到了餐桌邊坐下,又伸手從桌上拿出一個空的透明花瓶,招呼著韓柔柔過去。
韓柔柔走過去,蘇小莫就把花瓶往他懷里一懟:“怯裝點兒水。”
去廁所裝水的途中,韓柔柔看到廚房亮著燈。接完水,韓柔柔把花瓶往桌上一放,很自然地坐在蘇小莫邊上,開口問到:“你帶廚房頭做啥子喲?”
蘇小莫已經(jīng)拆開了花束的包裝,不知從哪里拿出來了一把花剪,正在咔嚓咔嚓一只一只的修剪。她頭也沒抬,草稿也沒打:“哦,我最近有點兒虛,說煮個烏雞湯豁哈兒。”
韓柔柔深信不疑,并且準確抓住了這個表現(xiàn)機會。他甚至問蘇小莫,家里有沒有買枸杞和紅棗。
蘇小莫被這么一問,想起來自己還真的沒有買,一點兒也不見外,馬上就使喚韓柔柔出去搞點兒回來。
韓柔柔歡歡喜喜打開門,接著就聽見門外“咚”“啪”的兩聲。
蘇小莫也忙過去看。
好家伙,正是韓力力那個不在乎她的男朋友。他正好打算敲門,被韓柔柔突然打開的門扇把手撞了回來,直接一巴掌呼在了自己臉上。
這個局面,是蘇小莫沒有想過的。她腦子轉(zhuǎn)了好幾轉(zhuǎn),依然覺得今天自己怎么做都會是個惡人,正打算說話,韓柔柔卻先一步?jīng)]好氣地開口了:“你來爪子?”
是啊,韓柔柔不知道韓力力打胎的事,但是肯定知道父母商談的事。韓力力男朋友也知道商談的事,但是他知不知道韓力力打胎的事呢?
情況十分復雜,信息的不對等,導致蘇小莫也格外謹慎。她的小腦瓜子又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有些模棱兩可地重復著韓柔柔的話:“你來爪子?”
說完,蘇小莫就開始佩服自己了。自己不能泄露韓力力這事兒給韓柔柔知道,那么,如果這個男生知道這事兒,肯定就自己說了,那泄密的事就跟自己無關。如果他不知道這事兒,肯定也就不會提起。
果然,那個男生說:“蘇姐,力力是不是帶你勒點?我來接她回怯。”
韓柔柔意味深長地看了蘇小莫一眼,又把一張臉拉得老長,對著那個男生很大聲地說:“你憑啥子接她回怯?看不起人滴是你,現(xiàn)在求起來滴,還是你!話遭你屋說完,事你也要包干。哎,你勒一家人,硬是嘿幺不到臺也。我今兒看你到底是有好行事(讀音為hang,形容有排面有氣勢,大部分時間是貶義)!”
那男生面有難色:“我曉得我屋頭楞個不對頭老,我曉得我不該幫到我媽老漢兒楞個說老。”他停頓了一下,又對蘇小莫說,“蘇姐,她帶你勒兒沒得嘛?”
眼下這個情況,本來就是周日,現(xiàn)在又已經(jīng)是下午六點了,這個時候總不能說韓力力在上班吧!
蘇小莫張口就來,干脆半真半假地說:“帶我勒里啊,她不想跟你回怯。”
那男生悻悻的:“好大點兒事嘛,硬是……”話還沒說完,他就看見了韓柔柔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馬上改口,“楞個大個事!是我不對頭。那她不愿回怯,蘇姐你斗幫我照看一哈她嘛。我先回怯老。”
為什么這兩個人,每次有矛盾都要自己付出啊?蘇小莫想不明白。
那人走后,蘇小莫知道,就算韓柔柔再傻,也瞞不住他了。哐當一聲,關上門,轉(zhuǎn)過身就對上了韓柔柔審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