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朱顏辭鏡花辭樹(三)
如今進了門,他也還是一言不發,坐在蘇小莫對面,大快朵頤。面對蘇小莫第一次做的魚,精心擺的盤,他也沒顧得上夸一句。
蘇小莫討厭魚腥味,也不怎么喜歡魚身上滑膩膩的觸感,自己也不愛吃魚,覺得魚刺很麻煩,但是韓柔柔喜歡。
突然就很希望聽到一句肯定,一句就好。
很奇怪,蘇小莫竟然在這種細枝末節上,有些矯情得迫切尋求一種安全感。大概是最近生活有些變故,自己還不太適應吧,蘇小莫這樣想著。
吃完年夜飯,韓柔柔很是自覺承擔了洗碗的工作。蘇小莫窩在沙發里,沒有打開電視,也絲毫沒有看春晚的興致。
正巧洗完碗的韓柔柔也是。
好像大家都懷著很是沉重的心事,窩在沙發的兩頭,各自為政,沉默不語。
蘇小莫就突然想起,小學時候的事。
一到冬天,家里就會生起那個小小的地爐,和媽媽面對面坐著。自己奮筆疾書,在昏暗的光線下寫著作業,媽媽在另外一方坐著織毛衣,然后打瞌睡。
煤炭燃燒起來,沒有噼里啪啦的聲響,屋子外面落雪的聲音清晰可聞。
蘇小莫想要和媽媽說說話,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除了沉默。
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這是跟韓柔柔在一起之后,第一次,那么明確的,感覺到了不舒服。
蘇小莫不禁想,自己終究是想找一個不說話也不會疏離尷尬的人。
沉默的時間,本身就漫長,從十點一直坐到了十一點,兩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默契得好像絲毫沒有疏離。
蘇小莫不知道韓柔柔在想什么,可怕的是,她竟然完全不想知道。
韓柔柔率先起身,表示這樣干坐著也沒啥意思,要不出去走走?
蘇小莫怕冷,而且心里有些不確定,自己到底是算手術還是算落胎,能不能吹風,要不要坐月子,很想拒絕他。
韓柔柔沒有給蘇小莫拒絕他的機會,說:“你先怯換衣服嘛,穿厚點,我帶樓下等你。”
蘇小莫就這樣,有些不情不愿的,跟著他出了門,還是去的江邊。
江風凌冽,像刀子一樣割著蘇小莫的臉。
韓柔柔一直緊緊的把蘇小莫圈在自己的臂彎里,努力想要給她擋一擋這逼人的夜氣。
莫名其妙的,蘇小莫覺得有些窩火,一把掙開了韓柔柔的保護圈:“你搞啥子嘛,三更半夜滴,冷得要死!”
韓柔柔又來抓蘇小莫的手,未果,有些尷尬又有些理虧地說:“對不起……”
蘇小莫不知道這句道歉是為了晚上沒有解釋的遲到,還是為了這半夜喝西北風的奇葩腦回路,沒有作聲。
濱江公園里,沒有掛多少彩燈,不遠處的大橋,燈光也在十點半的時候準時關閉了。韓柔柔的表情,格外晦澀不清:“小莫姑娘,我國人配老一把你屋頭滴喲匙(鑰匙),你住院滴時候兒。我們住一起嘛。”
蘇小莫覺得同居并沒有什么問題,但是私自配別人家的鑰匙,怎么想都感覺是犯罪,翻了一個很大的白眼:“我屋還有備份喲匙,你說一聲斗是老,用得著配?小區門口配喲匙?”
韓柔柔大概沒想到蘇小莫這么快就直接同意了同居的事情,有些沒轉過彎來:“啊?”
而意識到自己失言無意中罵了人的蘇小莫,終于態度變好了那么一點:“啊個屁。你把我拖起出來,斗是為啊說勒個事啊?”
韓柔柔憨厚地笑起來:“我是想陪你出來感受哈2020年最后一點外面滴空氣。”
蘇小莫不太敢茍同,搖了搖頭說:“我覺得,不感受也沒得啥子。”
韓柔柔就繼續把蘇小莫圈在自己臂彎里,幫她擋了大半的風,沿著江邊裸露出來的沙地,慢慢悠悠地走。
走了沒有多久,為了迎合蘇小莫這個病人的腳步,韓柔柔也跟著走得很慢,只是他開始有意無意的拿出手機看時間。
蘇小莫在他最后一次看時間的時候,也跟著瞥了一眼,當時并不知道是最后一次看時間,不過也恰巧,記住了,23:55。
韓柔柔拖著她,走到了一個四面都是蘆葦的草蕩前,放開了蘇小莫,開始扒拉那塊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太大區別的沙地。
其實區別還是有的,能看出來,面上的沙子有些潮濕,像是剛翻出來不久的。
蘇小莫就這么在邊上看著,也不打算去幫忙。只等韓柔柔三下五除二的扒拉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心里才有了些猜測。
韓柔柔把東西挖了出來,往沙地上一擱,又從兜里摸索出一個打火機和一張折好的A4紙,把紙圈成了一個筒,點燃了,有些發抖的手拿著去點燃了那個方方正正的東西上的線,然后飛快跑回蘇小莫身邊,拉著她躲進了蘆葦里。
蘇小莫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接連不斷的“嘭”“咻”聲音響起,江面上蕩漾起的漣漪里都是五彩繽紛又細碎的煙火光芒,被江風一吹,不知道散去了何方。(以上行為違法,禁止模仿)
蘇小莫一邊看著,一邊不自覺地想:作死啊,這要是被逮到,要行政拘留了都,韓柔柔這鐵飯碗還要不要啦。
韓柔柔卻像沒事人一樣,拍了拍手上殘留的沙粒,緊緊的把蘇小莫從后面圈在懷里,在她耳朵上哈氣:“小莫姑娘,新年快落。”
小小的一桶煙花,很快燃燒殆盡,打算去拿走桶子的蘇小莫,被韓柔柔一把拽住了,他就那么單膝跪在了蘇小莫的面前,從兜兜里掏啊掏,掏出來了一個小盒子,沒有絲毫猶豫地打開,舉到蘇小莫的面前:“小莫姑娘,我曉得我勒哈才說勒個話,有點暗老(有點晚了),但我還是要說。蘇小莫,我想請你嫁給我。”
這倒是意料之外。
蘇小莫沒有接那枚戒指,甚至拼命忍住了自己想要往后退的沖動,用最平常的語氣說:“韓柔柔,你屋頭曉得不?”
韓柔柔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我還沒說。”
蘇小莫又接著說:“我曉得你根本不想結婚,我也不愿意你是因為感覺愧疚才要跟我兩個結婚。”
韓柔柔微不可察地低了低頭,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沒有任何變化:“也不是……不全是。”
蘇小莫就這么站著,有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頭頂的發窩:“那是為啥子?”
“我……還因為我……”如同喉嚨里哽住了什么龐然大物,那么短小的三個字,韓柔柔費了很大的力氣,到底也沒能說出口。
像是松了一口氣,蘇小莫終于還是退開了半步。又像是安慰韓柔柔一般,蘇小莫扶著他的手肘,把他拉了起來:“其實是我沒想好。有蠻突然,不是你滴問題,是我滴問題。”
韓柔柔借勢起身,看著蘇小莫的眼睛里有著更加晦暗不清的復雜情緒,喉嚨里哽住的東西,從龐然大物細化成了陳年的泡蘿卜,感覺自己一開口,就會彌漫出大片的苦楚和酸澀。
那就不開口了吧。
韓柔柔伸手鉗住蘇小莫尖小的下巴,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就一把抬起,然后吻了下去。
這吻更是猝不及防,蘇小莫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熟悉的熾熱氣息,下意識想往后退。可是另外有一只手,似乎預判了她的反應,扶住了她的后腦勺,讓她逃無可逃。
這吻一開始就不是清淺類型的。韓柔柔帶著摧枯拉朽的氣勢,迅速在蘇小莫的唇齒間攻城略地,占據了全部主導權。
一直到舌尖被吮吸到有些火辣辣的,蘇小莫才勉強找回一點神智,她輕聲笑了笑。
按住自己的人,明顯愣了一下。韓柔柔有些不高興,停了下來:“你笑啥子?”
蘇小莫抖了抖衣袖,把藏進去的手抖了出來,一下一下地點著韓柔柔的胸膛:“鐵汁,你帶違法,不快點跑?”
韓柔柔氣急:“我親我女朋友,算違法?”
“我是說,你違禁放煙花……”頓了頓,蘇小莫又笑起來,“非要帶勒里?猴急猴急滴,回怯不得行?”
韓柔柔氣勢消了一大半,瞬間有些萎靡:“回怯老我怕是把持不住,是不得行撒。”說完就把蘇小莫按回自己懷里,甕聲甕氣的:“那我們還是先前楞個,要得不?”
蘇小莫沒有回答,任由他越抱越緊,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身體上的變化。半晌,她才轉過臉,四下看了看,說:“我們回怯麥?”
韓柔柔沒有說話,依舊環了蘇小莫,鬼鬼祟祟地在江邊摸索著走來走去,兜兜轉轉了很久,最后轉到了事先踩點過的監控盲區,兩人回到了主路上。
辭舊迎新的這一夜,蘇小莫又做了夢,這次她知道了,那從來都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