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四）
其實蘇小莫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好像，也沒有地方可以去。就這么一直沿著公路走，路上別說人了，連一輛車都不曾遇到。
天可真冷啊，拖著行李箱的那只手，暴露在空氣中，從一開始凍得發(fā)紅，再到發(fā)紫，好像也沒有用很久。再后來，手也沒覺得冷了，甚至溫暖得不像話。蘇小莫心想：運動真好啊，這么快就讓手回暖了。她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眼，那拖著箱子的手，手背上已經(jīng)開始積雪。
或許，是蘇小莫根本不想知道，溫暖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一大早，蘇家依然保持了昨晚的沉默。蘇媽媽起身煮了面，一人一碗端出來，放在桌上后，沒有人動筷子，也沒有人說話。
就是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唐清塵風雪不誤過來報道了。甫一進門，就迎面撞上了端著面碗出來的老黃（既蘇姐夫），唐清塵笑瞇瞇打了個招呼，老黃也點點頭示意。
等進了屋，唐清塵才發(fā)現(xiàn)有點不太對勁，張嘴就問：“你們等我吃飯啊？啷個都不動筷子也？面都結(jié)坨坨老。哎，青妹妹也，啷個沒看到也？個懶豬兒還沒起來啊？”
說完就轉(zhuǎn)身準備上樓，不料遇上端著臉盆打著哈欠滿臉起床氣的蘇小泠泠正好從隔壁廚房走出來。
蘇小泠很不耐煩，罵罵咧咧：“你莫怯喊老，妹兒走噠。日嘛，勞資說啊無數(shù)遍不吃早飯不吃早飯，他非要把你喊起來，有毛病樣！”
而那個“有毛病”的老黃，依然端著他的面碗，站在廚房的門邊，笑瞇瞇地嗦著面。
唐清塵聽到蘇小泠的話，卻楞了一下：“走噠？好久走滴哦？啷個沒說一聲斗跑噠也？”
蘇小泠一邊把臉盆里的水往院子外面倒，一邊不經(jīng)意地往屋里瞥了一眼：“一早斗走噠啊，我跟老黃起來滴時候兒斗沒看到她老。哦，那她闊能搞忘老給你說嘛。”
唐清塵抖了抖衣服上剛落下來還沒來得及融化的雪花，轉(zhuǎn)身就告辭了，步伐匆匆，比來時更加急迫，甚至都沒聽到蘇小泠在后面問他怎么不吃面了。
其實唐清塵也不知道蘇小莫會往哪里走，反正是車子在前面跑，腦子在后面追，一邊往城里的方向開，一邊后知后覺給蘇小莫打電話。
可是很遺憾，電話無人接聽。
雪天路滑，唐清塵開不了多快，腦子也慢慢冷靜下來。現(xiàn)在這個時間，蘇小莫不可能趕上班車，因為最早進城的那一班也要上午十點以后才會經(jīng)過村子。但是她有沒有叫外援，唐清塵不太確定，只能賭一把。
而另一邊，韓柔柔已經(jīng)離開縣城一個多小時，眼看著已經(jīng)開到了蘇小莫他們村所屬的鎮(zhèn)上，他依然沒有把握能遇到蘇小莫，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往前開。
再往前不到十分鐘，紛紛揚揚的雪天，迷迷蒙蒙的霧氣里，隱隱約約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身影。韓柔柔開著車從人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還尋思著呢，小莫姑娘沒這么瘦，應該不是她……
可剛剛開過去，韓柔柔就看到了那個瘦小的人身后拖著的小黃人行李箱，立馬清醒——這不是小莫姑娘還能是誰？！
唐清塵快要到鎮(zhèn)上時，正好遇到路上有輛車在調(diào)頭，于是停下來等了等。等到前車調(diào)頭走了，唐清塵才重新往前。可一往前，才幾步路，就看見剛剛調(diào)頭的車子又停在了路邊。本來打算繞過去的唐清塵，看到前車司機打開了門，快步走到車前，一把將路邊一個小小人兒扯進了懷里。小人兒原本拉著的小黃人行李箱，就這樣隨著小人兒松開的手，晃晃悠悠滑了出去。
唐清塵楞在原地，是走是留，好像都不對。
好在那個高高胖胖的司機，很快松開了懷里小小的人，把人塞進了副駕駛，然后又跑了幾步把小黃人追了回來，塞進了后排座，就發(fā)動車子離開了。
唐清塵坐在車里，突然就覺得，天氣真冷啊，路可真難走。
韓柔柔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死死握著蘇小莫那只拖了行李箱的手。自己的手很暖，車里的暖氣也足，可蘇小莫的臉上還是沒有半分血色。韓柔柔幾次想開口問一問，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只等車子開離鎮(zhèn)子很遠，快要到下一個鎮(zhèn)上，蘇小莫先開口說了話。她說：“我手好癢啊……”
韓柔柔松開了自己握著她的右手，看了一眼剛剛還在自己掌心的通紅的那只小手。
蘇小莫也看了眼，手背發(fā)紅，好幾個指節(jié)處已經(jīng)紅得有些異常，看起來有些腫脹了。蘇小莫歪了歪頭，自己伸手搓了搓那幾個指節(jié)，然后自言自語道：“小時候兒，長凍包老，爸爸斗把國人滴手烤得飛燙，幫我捏……”
話還沒有說完，蘇小莫就突然用雙手捂住了臉，肩膀劇烈顫抖起來。
她沉默的哭喊，聲音震耳欲聾。
韓柔柔只覺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她明明，是那樣張揚肆意的人啊。
哭喊聲一片寂靜，可手機鈴聲一點也沒消停，不死不休地高聲喧鬧著。
大概是情緒得到了一些宣泄，蘇小莫終于抬起了臉，拿出了手機，輕輕按掉了來電——不想接啊，甚至連話都不想說。
可是打電話的人頗為鍥而不舍，接連打了十來次，蘇小莫按下了接聽鍵。
蘇小泠的聲音就這么傳了過來：“你啷個不接電話也？還以為你死噠呀！你斗楞個走噠，媽他們心里好過不得嘛，早上飯都沒吃，到勒哈噠，話都沒說一句。”
“喂？你帶聽沒得？”
蘇小莫始終沒有作聲。
蘇小泠耐心有限，最后罵罵咧咧掛了電話：“過不識好歹滴東西啊！”
蘇小莫臉上沒什么表情，手上也沒有什么動作，可韓柔柔就是覺得，她心里一定有一頭猛獸，在叫囂著毀滅。
不能讓這種不好的情緒一直包裹著她！韓柔柔馬上想到了話題：“小莫姑娘，你怯過瀘沽湖沒有？”
蘇小莫有些木訥，半天才搖了搖頭。
“那我們怯瀘沽湖耍嘛。”
蘇小莫反應還是有些遲鈍：“啊？”
“刺啦”一聲，車子隨著一腳剎車停在了路邊，韓柔柔一邊耐心給蘇小莫解釋，一邊從后排座扯出了另一個行李箱：“勒哈都開學老，出門旅游滴人肯定不多，好適合出怯耍嘛。你看，我連你怯湖邊拍照要穿滴裙子都帶起老，我那過半輩子沒用過滴相機也拿起老。”
“那，我們開車怯啊？”
韓柔柔點了點頭，又重新發(fā)動車子：“自駕還是安逸點兒，想啷個耍斗啷個耍，而且路上說不定還能遇到別啥子好耍滴耶。”
“哦，那我們從哪里過怯啊？”
“從川省哈，嗦邊邊過怯。”
“要開好久哦？”
“原來打算滴是從主城過怯，也要十幾過小時。勒哈從你們勒邊走，時間要更久一些老。”
“那我們中間帶哪里住一晚上嘛。”
“我想滴是自貢或者落山，你看你想選哪個嘛。”
“啊？我曉不得啊。勒兩過地方，是不是落山離那邊更近一些哦？”
“嗯，到落山滴話，差不多車程一半。”
“那斗落山嘛，我們怯吃缽缽雞和翹jio牛肉。”
“嗯，要得，聽小莫姑娘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