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塵滿面，鬢如霜（二）

這是這么幾天下來，韓柔柔第一次在蘇小莫臉上看到鮮活的表情，心里有些難抑的高興。于是一步從蘇小莫身邊垮到了她面前，并且蹲了下來。

蘇小莫眼皮直跳：“干嘛？”

韓柔柔卻沒覺得有啥不對，指了指自己后背：“上來撒，我背你回怯，免得把你滴白孩兒搞臟老?！?/p>

蘇小莫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乖乖爬到了韓柔柔的背上。

也沒多久不見，韓柔柔切實感覺到背上的小人兒輕了好些，甚至隔著松軟的羽絨服都能感覺到她的骨頭在硌人。

蘇小莫卻絲毫未覺。一開始還挺高興，嚷嚷著“駕駕”，后來感受到越來越多路人異樣的眼光，蘇小莫慢慢把頭埋進了韓柔柔的頸窩，像一只鴕鳥一樣躲了起來，還悄聲跟韓柔柔說：“快點兒回去吧……”

呼出的氣，熱熱的，噴在韓柔柔的耳廓，暈染出一圈一圈的紅。韓柔柔在心里默默地算：這些天了，小莫姑娘到底是算術后恢復還是算坐月子啊？坐月子的話，是不是快出月子了啊……

離酒店越近，路上的行人就越少，到酒店外面的巷口時，已經看不到其他人了。蘇小莫從韓柔柔背上滑了下來，很自然地牽起了他的手。而韓柔柔怕蘇小莫的手被冷風吹到，干脆緊握著塞進了自己羽絨服的口袋里。

嗯，暖暖的，很安心。

蘇小莫就對著韓柔柔笑了笑。

這一笑，就讓韓柔柔覺得，人間煙火氣果然是最撫凡人心，自己來這邊的這個決策是多么的英明神武啊，真想給自己點個贊。于是乎，他甚至不經意的，高高抬起了頭顱，連下巴都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驕傲。

回到酒店，洗漱完畢，雖然時間尚早，但蘇小莫還是覺得白天走路太多，有些精神不濟，打算睡覺。而韓柔柔卻不肯消停，非說要給蘇小莫按摩按摩，舒緩一下疲勞。抱著十二萬分的懷疑，蘇小莫還是被按趴在床上。

韓柔柔根本不會什么按摩，力氣一會兒太大一會兒太小，按得蘇小莫一會兒哼哼唧唧一會兒嘻嘻哈哈，絲毫沒個正形。

終于在蘇小莫數次抗議過后，韓柔柔放過了她。不過遺憾的是，生理反應一點也沒放過韓柔柔。

這下子輪到蘇小莫無情嘲笑韓柔柔了。韓柔柔憋憋屈屈抱著個抱枕，背對著蘇小莫，氣鼓鼓地睡了。

而蘇小莫，望著窗簾縫隙里的那一縷來自主街夜店的明亮的夜色，總是忍不住想，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他啊……可一會兒，忍不住又想，就算是，也不過是一個陌路人，跟自己還有什么關系呢？

大清早，蘇小莫就被生機盎然的韓柔柔鬧醒了，摸摸索索的，一點不老實。等確認蘇小莫清醒了，韓柔柔就一把翻了上來，又俯下身，把他的大頭埋進了蘇小莫的頸窩，甕聲甕氣的：“小莫姑娘……你月子是不是坐完老？”

蘇小莫啞然失笑：“可素，倫家想坐個雙月子呢，好不好嘛~”

韓柔柔頂著一腦袋烏云，去洗漱了。

這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風也喧囂。

兩人吃完早飯，就又出門溜達。這次走了之前沒有走過的街道，還有一些略微偏僻的小店。韓柔柔很細心，總是占據風吹來的方向，把蘇小莫擋得死死的。手也被他妥帖地安放在羽絨服的兜兜里，一絲寒冷也感覺不到。蘇小莫逛得累了，也不管周圍多少人，韓柔柔都會蹲下身把她背起來，生怕累著了她。于是蘇小莫也就沒那么不自在了，反而能在背上跟韓柔柔一起說說笑笑。

吃了午飯，兩個人回到酒店，趁著韓柔柔收拾東西的空擋，蘇小莫爬上了酒店二樓的露臺。倚著欄桿，看一看陽光下的古城，青灰色一片的瓦屋頂；吸一口早春里依然冷冽的空氣，蘇小莫心滿意足地轉過半個身子，背對著遠處的藍天雪山，刷起了手機。

韓柔柔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突然就有點明白，當時韓力力說蘇小莫對他的第一印象是“人海浮沉里撲面而來的孤獨感”。原來，這就是了。

韓柔柔愣了一下，又偷偷拍了一張照片，然后笑瞇瞇走過去，牽起蘇小莫的爪子：“走，我們怯束活（束河）看看?！?/p>

過去并不遠，甚至有一種車子啟動不久就熄火停車的錯覺。

這里的街道，沒有麗江寬敞，占地面積也小了許多，于是游客的數量也打了折扣。蘇小莫就莫名想到了烏鎮和西塘。

路邊停著很多本地納西族人開的小三輪，說是可以帶游客去附近的其他景點?？粗麄円粯蛹t得發黑的臉頰，和粗糙的皮膚狀態，聽著他們完全聽不懂的口音，蘇小莫總覺得他們不好相處，拉著韓柔柔就怯生生去找了他事先定下的酒店。

放下行李的同時，也放下了滿身的疲憊。蘇小莫一瞬間就癱倒在了床上，韓柔柔怎么拖都拖不起來。

“哎呀，我累了，我不起，就不起……”

“先人！你今兒才走幾步路哦，你斗累到起老？”

蘇小莫極度不服氣，翻身掏出手機，打開運動記錄，把寫著15000+步數的界面直接懟到了韓柔柔臉上：“你看你看！”

韓柔柔略有不服，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機，這一看，他卻笑出了聲：“啷個我只有12000+呢？你是不是作弊老？”

“我是哪種人嗎？這種數據，我怎么作弊??？”蘇小莫越發不服氣起來。

韓柔柔故作深沉，假裝思考了一下：“我兩個是一路出滴門哈，那路程應該是完全一樣滴哈。為啥子你步數要多楞個多也？”說完他一拍大腿，“哈哈哈，我曉得老，你過小短腿兒，肯定比我步數多哈。虧我還背啊你好幾截路！哈哈哈哈！”

笑聲過于刺耳，蘇小莫一腳就給他踹下了床。

終于舒舒服服睡了個下午覺，爽！

睡醒以后的蘇小莫，精神狀態良好，三拳兩腳打醒了邊上呼嚕震天響的韓柔柔：“走，出去玩兒?！?/p>

面對著回歸活潑狀態的女朋友，韓柔柔竟然有些無奈，嘆一口氣，搖了搖頭，洗一把臉，跟著就出了門。

并不寬敞的主街上，還有一彎小小的溪流依街而行，莫名就將束河古鎮分成了兩半。溪水清澈見底，里面的水草也長勢喜人，晃晃悠悠的，把落日的余暉一點點攪碎進這漣漪，又蕩開成一大片的浮光。

和這小溪意境截然相反的，是被本地人牽著的馬匹，它們一邊營業著供游客騎行拍照，一邊特別肆意妄為地沿街排泄，于是整條街都時不時被風送來一陣陣原汁原味原生態的不算美好的氣息……

為了避開這上頭又下頭的味道，夜幕深沉時，兩個人才選到一家臨溪的飯店，飯菜口味一般，只能說，價錢對得起它的位置。

吃完飯，慢慢悠悠，走著回酒店，又消了食，又散了步。

其實都不算酒店，因為那個位置很是有些偏，附近甚至都沒有店鋪，姑且算個民宿吧。

回來的路上，身邊沒有一個游客，遠處還能聽到犬吠，抬頭滿目都是星河，蘇小莫有一種回到兒時那個農村老家的恍惚。但是沒有遺憾，內心都是歡喜。

“嘻，我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p>

“嗯，那你今天晚上肯定能睡個好瞌睡?！?/p>

一夜無夢好眠，醒來依然是明媚的天。蘇小莫起身走到窗前，伸出手，拍了一張照片。

吃了早飯，兩人溜溜達達，跟著主街那條小溪，漫無目的地走。路過了賣明信片的小店，路過了一個神情虔誠的背包客，路過了店員們格外慵懶悠閑的貓咖，路過了一潭清澈見底卻不知深淺的水，路過了一叢開著白色小花香氣清冷又濃郁的灌木，路過了一對正在拍婚紗照的情侶，路過了兩岸都是奇形怪狀樹木的河流……

一路上嘰嘰喳喳，蘇小莫的嘴，就沒怎么停過。

“啊，我之前就想過，要是我十年前給自己寫一封信，那我現在會不會收到驚喜?。俊?/p>

“啊，還記得我們之前去舟山嗎？遇到過一個苦行僧，也是那么虔誠的表情呢?！?/p>

“你看你看，果然，世界破破爛爛，小貓縫縫補補！哎，那個小貓在干什么？天吶，未成年貓咪不要圍觀啊喂！”

“記得《小石潭記》里，有‘皆若空游無所依’一句，你看像不像是說這水潭里的魚？”

“哎喲，跟你說了，這怎么可能是茉莉花?。?！不是所有清香的白花就是茉莉花啦，也可能是梔子啊。不過這是含笑，比起茉莉和梔子，我更喜歡這個花的香味。”

“這個婚紗照的意境好好哦，古藤老樹昏鴉，世界正在崩塌，你是我眼里唯一的發發……這濾鏡必須把背景調成黑灰色才好看，對吧？”

“嘶，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這水清澈無比，從沒想到它竟凌冽如斯。啊，這是雪山水啊，韓先森，這水好冷，我的手好冰……”

“你是不是在抓拍我？來，讓哀家過過眼。”

“天菩薩~怎么拍成陰陽臉了??？我腿呢？咦……請您高抬貴手，別再拍了，感恩的心啊。”

于是韓柔柔就收好了相機，牽著蘇小莫往回走。

快樂的氣氛圍繞著蘇小莫，就連她自己，也有了已經走出陰霾的錯覺?？上уe覺就是錯覺，快樂也始終短暫，一眨眼就消散了。

蘇小莫的快樂，在撞上迎面過來的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