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放松,我忘了艾天的叮囑,沒有從貓兒眼處先看一下,我就拉開了門-----門外卻沒人!我悚然一驚立刻想要關門,然而已經遲了,只眨一下眼的功夫,一條黑影便鬼魅般閃進門來,抬手捂住我的嘴,我本能地一吸氣,身子即軟軟后仰。
來人用另一只手兜住我,無聲無息滑進房來,轉腳勾住門邊一帶,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就算有人此時從外面走過,都不會查覺到有任何異常。
我身子無力,意識卻清醒如常,眼睜睜由得來人輕輕放我在沙發上,對著電視斜斜倚住,心道:來了,到底來了,千年防賊不如千年做賊,我終究仍是逃不掉。
來人穿一套緊身黑皮衣,連頭臉都罩住,我看不出男女,只肯定這人是個行家里手。他用來放倒我的迷藥剛剛令我失去力氣而已,過不多久一定會在體內分解消失,則等我死后,就算法醫也不會發覺我曾被藥物控制。
我眼睛的視線投向一側的穿衣鏡,恰好可以看到那人在廚房里有條不紊地忙來忙去,他看到案板上的雞絲面,便拎過一只鋼精鍋來接小半鍋水,丟一把面進去,然后開大煤氣爐,將火焰調到最旺,把鋼精鍋放上去,人即退了出來。
我知道我的結局是什么,這般煮面,不過十來分鐘,鍋里的水就會浦出來,三兩分鐘后火焰會被澆滅,而煤氣將綿延不絕地注滿整間屋子,我會窒息而死。
這就是艾天最怕的事,艾天最怕我會在不知什么時候,因為意外而靜靜死去。艾天說過,他甚至不怕我明著被人殺掉,因為知道仇人是誰,他會窮盡一生之力為我復仇。可他至怕我因意外喪生,要知道,沒有人能夠報復一樁無可挽回的意外。
而來人顯然很知道一樁意外看起來應該象什么樣子,他檢查所有門窗都已關好之后,還細心地拉攏未合嚴實的窗簾,然后站到我跟前替我調了一個頗有些喜慶的電視劇頻道。我的眼睛盯在他的皮質手套上,純黑色的,質地精良,靠近腕處鑲了三條火紅色的細細皮帶,十分打眼。
我心下一松,果然是那個人,那個人做事喜歡帶著自己的標志,不管來人跟那個人是什么關系,我現在終于可以肯定,那個人,真的能從大海撈針。
我驀地有種解脫般的輕松感,真的,逃了二十年,還是逃不過,也好,我終于不必再逃了。
我已經履行了我的承諾,我其實很樂意安息,那個人或者也看出了這一點,這場無懈可擊的意外,就是他與我在二十年的追逐和藏匿中,達到的最高默契。
來人動作輕盈迅速,很快就完成了一切布置,然后他轉到我面前,從衣袋中取出一個小小錄音筆,按一按,放在我耳朵邊,于是我又聽到楊朵朵的聲音:“艾姨,是我啊,沒誤飯點兒吧?”
我合一合眼睛,表示明白他的意思,這不難猜,楊朵朵剛來那幾次都是這樣跟我打招呼,暗暗錄下她的聲音來賺我開門,原就是個最省事的法子。如果我可以點點頭的話,我還打算表示一下我的感謝,那個人一定囑咐過來人不要讓我帶著任何疑問和不甘心奔赴黃泉,因為,在二十年前我亡命出逃的那個夜晚,我聽到那個人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會讓你死得心服口服!”
我很服,如果我可以發出聲音的話,我甚至想讓來人給那個人帶個口信兒,二十年來隱姓埋名,我的身份已徹頭徹尾換過,我和艾天如今都容顏已變,居然,仍是沒能逃過他的追捕,居然還能讓那個人逮住機會,派屬下來制造這次意外,我實在是服得不能再服。
來人的眼睛盯住我看了一會兒,想來看懂了我的心聲。于是微點點頭,收好錄音筆向門口走去,廚房里的面鍋已開始發出浦浦的聲音,他瞧都沒有再瞧一眼,只迅速地拉開門,又魅影一般閃了出去。
我平靜地呼吸著,繼續看電視,因為這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可做的最后一件事。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墻上的鐘滴滴答答地走著,我的身子在慢慢恢復力氣,但我的意識卻在越來越厚重的煤氣味兒中,漸漸消散。
我記得我在失去知覺前,最后一個念頭是:“這誰拍的電視劇啊,簡直太傻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