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想得清醒明白，我便有了主意，問店長道：“沒有別的轉圜余地嗎？”

店長別開頭，語氣冷冷地說：“沒有什么好商量的，這事兒店里領導已經共同決定了，就算沒有今天的事，我給足遣散費，也有權單方解除你們的勞動合同?！?/p>

“那是的，”我淡淡地笑，“只怕你早想解除與我的合同，卻必須在檔案里給上級留一個合理的解釋，才不得不等到今天吧？”

店長倏地直起身子，臉上閃過一絲被人看穿的驚慌神色。王姐更是不明所以地盯住我，她從未見過我說話如此嗆人，且還是對著本超市的最高領導，所以她那雙詫異莫名的眼，簡直似看著一個突然發瘋的人。

我往前傾一傾身子，好整以瑕道：“店長，如果我不接受你的遣散費呢？你總不能硬按著我的手指要我簽解除協議罷？再說了，我的兒子是大律師，要不要我請他來，讓他分析分析，這事是不是果真無法商量？”

店長的表情僵如水泥，好一會兒，才勉強道：“主任，你和老王先出去吧，我同小艾談一談，嗯，私下談談?！?/p>

主任看上去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很快就拉了王姐出去，房間里只剩我和店長兩個人。

良久，店長長嘆了一口氣，搓著手道：“小艾，你看，今天的這個投訴，我也總要跟陳老太有個交待吧？你硬是不肯走，我就得公開處罰你們，那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吧？以后相處，更添一些尷尬?！?/p>

他望向我的目光里，已帶了一絲懇求。

我心下了然，便不再同他硬頂，緩緩道：“店長，事已至此，我們也不必再繞彎子。我走無妨，但此事與王姐無關，你心里也是清楚的。我會同你安安靜靜簽解約協議走人，但王姐那邊，你就不要再為難她了吧，何苦非要拉個不相干的人陪斬？”

店長大概沒想到我一下子又這般好說話，登時大喜，忙不迭地點頭道：“好說，好說。小艾啊，你還真是一個明白人，唉，其實我……唉，其實這事……唉，你知我知就行了，我也是身不由已啊，你肯自己走，各方面便都能交待過去，你就算是幫我大忙了?！?/p>

我無言一笑，心里說，我來幫你，誰又來幫我呢？

接下來不到二十分鐘，我就和店長辦好了離職手續，收拾我的東西，下來同王姐告別，她眼睛睜得囫圇大，做夢般反應不過來，我只得安慰她：“王姐，我是早不想干了的，你知道，我家里又不缺這個錢，孩子們也老有意見，如今給店里一個臺階，我還換得個自由身，何樂而不為？你安心干就是了，回頭上我家去玩兒，啊?！?/p>

王姐楞楞地，奈何我身后還跟著店長，她想說什么，又終不敢言。我笑著推一推她，讓她回去繼續工作。

依店長的意思，我本不必再和陳老太照面，那邊自有他親自安撫，可我往外走時，剛巧又碰到陳老太在另一處收銀臺買單，一時興起，我也不問她，便抓起她那幾樣東西三兩下塞進她購物車中已有的塑料袋里，拍拍手道：“阿婆啊，少用點塑料袋吧，總要替后世子孫們想想不是？保護環境造福人類，就要少用塑料袋吶，您這把子年紀，可千萬別活到狗身上去了！”

陳老太猝不及防，臉都氣青了，指著我語不成句地說：“你……你……我要投訴你……”

“別投訴了，我已經被開除了，阿婆?！蔽覑貉猿隹谥?，不知怎的，心里并不愉快，看陳老太氣成這樣，又隱隱不忍，一下子興味索然，輕輕按住陳老太的手，柔聲道：“阿婆，對不起，我剛才不該那樣說話-----只是，阿婆，我這就走了，再也不來這里，您還是要常來的，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善待周圍人，即是善待自己，阿婆啊，我是真心為你好?！?/p>

陳老太被我的一硬一軟搞糊涂了，一時呆望著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我轉身欲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回頭問道：“阿婆，我一直想知道，您為什么從來不選我的收銀臺買單呢？您能告訴我嗎？”

陳老太怔了怔，回過神來，臉上浮起一層幸災樂禍的神色，陰陰說道：“你面帶桃花，眉間有煞氣，我才不要你收我的錢，會把我的福氣都收走的。象你這種人啊，誰跟你在一起，誰便要倒霉，你就是個天煞克星?！?/p>

陳老太聲音不大，響在我的耳朵里，卻如驚天霹靂，我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倒涌至腳跟，唇邊手指一片冰涼，我再也顧不得什么，急步踉嗆而去，留在我眼底的最后一幕，是王姐那悚然投來的驚駭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