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扭頭盯住我,有些好奇地問:“來這里這么久了,你怎么從來都不跟我說什么?”
“說什么呢?你做的很好,比我想象的還要好,我覺得沒什么可說的?!蔽艺\懇地說。
“你也不問問,我家里人是怎么看你的嗎?”張浩又道。
“怎么看有關系嗎?”我懶懶地說,“不過,若是你希望我問,我就問,你家里人是怎么看我的呢?”
“我跟他們說,你是我的老板,得了一種怪病,需要在鄉村靜養?!睆埡普f。
“咦,這理由想得很好啊!”我不由得贊嘆。
“那么你打算養多久?”張浩的語氣里,帶出一絲少見的忐忑。
“我還在想呢……你覺得我給你的那些錢,能養多久?”老實說,我也的確還沒有拿定主意。
張浩沉默良久,突然感慨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女人!”
我坐起來,攏一攏頭發,是時候跟張浩好好溝通一下了。
“張浩,假如我后半輩子都待在這里,你覺得行嗎?”我問。
張浩楞了楞,搖頭笑:“這怎么可能?”
“是啊,不可能……”我長嘆,又道:“那你想在這里待多久呢?”
“這是我的家,不過,我不想一直在家里待著,”張浩坦白地說,“從小我就喜歡往外跑,村里人都說我是個另類,我渴望傳奇,渴望冒險,可惜我讀書不行,就算在大城市里,也只能找最一般的工作?!?/p>
“你希望干什么呢?”我恍惚有一點懂張浩的意思,喃喃問。
“我希望跟著你走,”張浩湊到我面前,熱切地說:“知道我為什么會幫你嗎?那天你一出現在我面前,我就覺得,這就是我一直在等的機會,逃開那間枯燥的值班室,甩掉那無聊的工作,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也不管你要我干什么,跟著你,我一定會有一份跟以前不同的生活?!?/p>
我詫異地看著他,這孩子,他原來這么年輕,這么年輕。
當年十六歲的鶴姐,帶著我遠走時,亦是這樣熱切地跟我說:“我不管出去了之后干什么,也不管別人會讓我干什么,只要我們走出去了,就一定會有一份跟以前不同的生活?!?/p>
問題是,年輕時我們都渴望著一份不同的生活,可轉了一圈兒后我們又都會發現,其實生活,根本就沒有任何不同。
“你多大啊,張浩?”我忍不住問。
“你多大?”張浩狡黠地問回來。
“總之比你大多了?!蔽业伤?/p>
“那也不見得?!睆埡菩ξ?。
“我兒子跟你差不多大吶。”我情不自禁地說。
他根本不信的樣子,道:“嗬,那這樣說,我在這村里也是可以排上爺爺輩兒的人?!?/p>
我無可奈何地笑,這小子,仿佛有什么預感的樣子,他從不肯告訴我他的年齡,我也不好意思去跟他家人打聽他的事。
“也許,我什么也不能給你,除了錢。”我看著他,慢慢地說。
“你總不可能在這里待一輩子?!彼剐判臐M滿,不以為意。
“那么,我走哪兒你就跟到哪兒嗎?”我好氣又好笑,得,又白撿一個兒子不成?
“我就是這么想的?!彼E近無賴地說。
“或者我什么本事都沒有,還要你養活呢。”我嚇唬他。
“那也可以,只要你不介意,我才不介意?!彼竽懙乜康轿颐媲皝?,鼻息拂上我的臉,眼睛灼灼發亮。
我皺著眉往后縮了縮,他倏地退回去,嘲笑我:“怎么你象那些小女生一樣開不起玩笑?”
我看一看他,警告地搖搖手指,道:“張浩,不要不當回事,我給你帶來的,更可能是危險,你對我一無所知,對有可能遇到的事更一無所知,這不是開玩笑的事?!?/p>
“那么你就告訴我,”張浩坦然道,“把我一無所知的那些事,都告訴我吧,讓我自己來判斷,你到底會帶給我什么?!?/p>
告訴他?都告訴他?都告訴給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把我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在這遠離人世塵囂的地方,都傾倒出來?
多年以來,我靜如死水的心潭,在這一刻,突然泛起了漣漪。
后來我一直有些困惑,不明白為什么我會對張浩,說了許多我以為我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事,照說,我們認識時間不長,彼此完全都不了解,生活經歷如同兩個極端------但我居然對張浩,沒有產生過去那種我很容易對人產生的防備和疏離的感覺,這是為什么呢?
或者就是因為,張浩一開始,在我腿麻的時候,伸手扶了我一把?
有時候,人和人的緣分完全無法解釋,那一分那一秒會做出怎樣的舉動,會引發怎樣的因果,事先完全無法預料。
說起來,我隱姓埋名匿逃這二十年間,日日靠自己過,撞個頭崴個腳搬重東西搬到手腳抽筋都不是沒有碰到,從來也無一次在要緊關頭,突然閃出某方神圣前來打救我,都只是自己咬咬牙硬捱,當然,我也不是不能捱……
所以,電視劇終歸是電視劇,真正的生活里,并不曾見過那樣戲劇化的恰到好處的出現,至少,我不曾遇見過。
而只有張浩,唯一的一次,在我無力倒下的那一剎,毫不猶豫地出手,擁我入懷。
這也許已足夠成為,我向他打開心門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