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我家那三個孩子如何鬧法,這些天來,我是不大關心的。
張浩,那個墓園管理員,他做事的穩妥和干練十分讓我意外。
那天晚上,他對于我的到來似乎早有準備,既不多問,也不慌張,而是有條不紊地安排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他先給了我一套小號的舊管理員制服,讓我換好后陪著他守墓園,累了就在值班室里的行軍床上睡一會兒。等到夜里十二點他換班,又讓我避過前來交班的人,悄悄帶我回到了他一個人住的單身宿舍。
張浩絕對是個不多話的人,除了告訴我必要的事之外,基本上我們什么都不聊。
我在他的單身宿舍里躲了兩天,而他早出晚歸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懶得去想,反正已經把自己交托出去了,想也沒用。他宿舍里沒電視,只有些書,于是我抓著哪本就看哪本,然后吃了睡睡了吃,他晚上回來打個地鋪,有時候很晚,我睡熟了,連動靜都聽不見。
兩天后,張浩收拾好行裝,帶著我登上離開這所城市的長途汽車。
我在上車時注意到車上的路名牌,那是距離這個都市很遠的一個江南水鄉的名字,坐普通的火車都要十個小時才能到,眼下竟讓我坐長途大客,這趟旅程可有得受了。
不過我沒有選擇的余地,張浩這樣做,應該也是為了能更好地藏住我的蹤跡。
一路我都閉著眼睛躺在鋪上,張浩就倚在我旁邊,仍是沒什么話,天黑下來的時候,我問了一句:“你明天不上班了?”
張浩背對著我臉沖外躺著,淡淡道:“我辭職了!”
我怔了怔,我原以為,他不過找個地方安置好我,則我們這次買賣,也就算童叟無欺地完成了-----卻沒料到,他竟會把自己的正常生活搭了進來。
我想了想,嘆氣道:“何必呢?我給你的報酬,不至于會多到那樣。”
張浩沒有動,悶聲道:“跟你無關,我自己不想干了。”
他即這樣說話,我再開口就沒必要了,只得無語。
我沒想到,張浩帶我去的,是他自己的老家。
那是江南的一個僻遠小村,離最近的鄉鎮坐車還要兩小時,小村里只有幾十戶人家,星星點點散落在一片青山的腳下。
景色真是美極了。
村里的人彼此熟識,見張浩帶著我從田間走過,都紛紛同他打招呼,大爺大媽們就會熱情洋溢地問:“阿浩回來了呀?這是你的新媳婦兒?”
倒,象足了電視劇里拍濫的鏡頭,偏叫我碰上,且是真實的。
張浩一路點頭,叫什么都答應,我除了將一張臉笑成最燦爛的模樣之外,別無他法。
張浩的父母看著都是老實的村民,年紀也不小了,跟著張浩的大哥一家過日子,后來張浩跟我說,他還有兩個姐姐,早就嫁到外村去了,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一個在外地打工的村里人。
我看一看這家里一進四間大瓦房,敞亮的小院兒,感嘆道:“有這樣的生活可以過,不出去打工也沒什么要緊吧?”
張浩就笑笑。
他們這個村子并不貧窮,農民們種時鮮蔬菜和瓜果,專門有城市里的公司下來收購,銷路固定且有保證,家家都溫飽有余,當然要說富余,那也算不上。
只是環境尤其好,空氣里彌漫著甜瓜的香氣,后面的大山青翠欲滴,山坡高處,還有一個巨大的蓄水庫,碧波清幽,直如一塊綠玉,見之忘俗。
我一下子就喜歡上這個地方。
張浩家除了正房,還修了兩間小廂房,原是堆雜物的。張浩帶我回來前,提前跟家里打了招呼,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父母說我和他的關系,但他的父母家人,卻顯然并沒有誤會我是他的什么人。他們把兩間廂房都收拾了出來,讓我和張浩一人住一間。
我的現金小包里有五萬多塊錢,見到張浩的那個晚上,我就一古腦兒全交了給他。
所以,我在他家住的心安理得。
張浩家倒也有電視,只是離城市遠,收不到幾個臺,我撥弄了兩日,覺得沒啥可看,就跟著張浩一起下地干活兒。張浩給我戴一頂草帽,再派給我一把鋤頭,讓我去西瓜地里鋤草,三兩日下來,西瓜苗被我鋤掉一半,張浩又找一些來補栽上,什么話都沒有。
我便有些慚愧,早年我也是村里出來的孩子,現在,竟連自己的本份,都拾不起來了。
我就懶懶地閑逛,后山很大,一天下來都走不完,我又不記方向,逛一天下來也不知道哪里逛了哪里沒逛,就第二天重新走。
外面的世界,徹底與我無關了。
這一日,我逛到后山水庫邊時停下來,找一處草坡躺下,把草帽蓋在臉上,打算睡到晚飯時再回去,結果還沒躺兩分鐘,臉上的帽子就被一把掀開。
我瞇起眼睛一看,是張浩。
他在我身旁坐下來,撥一棵草放在指間擰,道:“你有什么打算嗎?”
“什么打算?”我不明所以地問。
“你來這里也有一陣子了,我看你似乎挺喜歡這里,那你打算一直留下嗎?”張浩問我。
我想一想,反問他:“你有什么打算?”
張浩看著水面上銀閃閃的鱗光,猶豫了一下,才道:“我拿不定主意。”
我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