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日沉默,三個兒女都覺出不對,又不敢象以往那樣同我歪纏,只得個個小心侍候。
艾麗就乖乖地哄我:“媽,我跟你說,我早就不見梁方了,你放心,你不喜歡的人,我一定不嫁。”
我看著她,淡淡地笑道:“乖女,媽走了這一陣,你悶不悶?”
艾麗眼圈紅紅的,說:“媽,你再別丟下我們了,你不知道,你一走,大哥就瘋了,正常工作都丟開手,天天找一些朋友四下跑,錢花得流水一樣。二哥也不理我,要么跟著大哥跑,要么守在醫院上班,我一個人在家,又擔心你,又不知道日子怎么過下去,都快急死了。”
“說到錢,你大哥這次,是不是把家底兒都掏光了?”我忽然想起來。
“不知道,”艾麗說,“家里的生活費總是有的,不過我看大哥就花了不少,因為他前兩天居然問我要幾百塊零花錢,大哥自從工作后,什么時候再跟家里要過錢啊?我看他是真的手上一分錢都沒有了,才會找我要的。”
這也對,我心里算,艾天不象那個人,動動手指就能指揮天下,艾天要托人查我,非得花錢打點不可,再加上賠張浩家的那一大筆,他不窮倒怪了。
只是,錢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艾強就鬧別扭,天天來我病房里轉,卻不怎么跟我說話,看見艾麗只當她是空氣,揚著頭走過來走過去,瞧也不瞧一眼。
這天我便找他麻煩,他檢查完后想照常出門,艾麗怯生生地往一邊閃,我二話不說,抓起一個蘋果就砸過去,正中我這二兒子的頭。
他被我砸懵了,跳起來揉著腦袋叫:“媽,你干嗎?”
“哦,你倒還叫我媽?你這副臉色,是做給媽看的?”我慢悠悠地訓他,艾麗屏著氣,趕緊把地上的蘋果揀起來。
“媽,你說你都在病床上躺著了,還這么鬧干什么?”艾強忍耐著說。
“你瞅瞅你那個怪樣子,”我沒好氣地說,“我咋著你了,艾麗咋著你了,你出出進進不把我們放在眼里,媽不揍你,你不是越發要蹬鼻子上臉?”
“媽,你消停消停吧,我不是給你和妹妹臉色看,我敢嘛我?”艾強十分苦惱。
“媽,二哥不是沖我的。”艾麗也勸,直給我使眼色。
我這下奇怪了,趕情我這兒子,還有別的心事瞞著我這當媽的,那還行?我眼睛一瞪,道:“快點跟媽老實說,啥事?”
艾強梗著脖子不說話。
我就去瞪艾麗,艾麗看了看艾強,又看了看我,沒奈何,小聲說:“媽,你不知道,你走的這些天,二哥的親媽找上門來了!”
什么?!
說起艾強的親媽,簡單一句話,其實我們一直都知道是誰。
揀艾麗的那一次,警察把我和艾天艾強娘兒仨都拘在派出所里詢問,三下兩下就問出來,艾強不是我親兒子,后來聽我道出實情,便也唏噓,當時,他雖然同意我以母親的身份帶走三個孩子,卻把艾強和艾麗的照片指紋都錄入了失蹤人口檔案,以待日后跟其它報案資料作比對。
可要知道,我們國家的辦事機構,在這方面的效率是不怎么高的,入了檔案的意思,通常就代表著泥牛入海,那警察這樣做,大半也是為了職業道德上的心安,存個底子,防個萬一。
結果擱到艾強身上,這萬一防著了。
三年后,當時審過我們的那位警察調動工作,好巧不巧的,恰好就當了我帶著三個孩子生活的那片管區的派出所所長,上任例行查看戶籍時,他發現我家的資料,一下子認出了老相識,便找上門來。
那會子,艾天艾強正在皮猴期,艾麗還沒上小學,我又只找到一份餐館服務員的工作,晚上還得兼職替人家縫些手工賺點外快,天天如同拉磨老驢一樣轉個不停,潦倒至斯。
于是,當那個警察一跟我說,他找到了艾強的親生父母,這可把我喜得啊,恨不得一時三刻就把這只皮猴送還回去。
然后一聽具體情況,我就傻眼了。
艾強是個私生子,不太常見的是,出問題的不是他爹,而是他媽。他那個親媽,出身豪門,早早嫁了個金龜婿,過著又體面又舒適的日子,結果不知道哪根筋轉得不對,好死不死地,包養了個小白臉,又不夠小心,到底弄出身孕來。
更加好死不死的是,艾強親媽合法嫁的那位,天生有頑疾,兩口子心里都明戲,這輩子別想要小孩。
艾強親媽懷了孕,誰也不敢告訴,連自家父母都瞞著,偷躲到鄉下遠親那里,生下了他,還沒出月子,就扔在農村,丟了一大筆錢讓遠親看著,只說以后想辦法再來接他。
結果遠親家為了自己孩子去城里上學,早早把艾強親媽給的這筆錢先花掉了,養艾強又覺得累贅,就轉手丟給同村的鄉親,自己一家人索性遷到城里去,跟艾強媽斷了聯系。
然后,接下來收養艾強的那位鄉親,卷卷鋪蓋,就抱著才幾個月大的艾強出去討飯了。
所幸,那位鄉親還不算殘忍,只拿艾強做個要飯的幌子,沒有真下手毀了這孩子的肢體。
艾強就在乞丐堆里長大,已不知被換了多少道手,到最后,最初的那位鄉親都不知道走哪兒去了,更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他跟過好多人,總算不是倒霉到家,雖然沒誰真拿他當親人,但也沒誰真的害他,各人顧著各人一條命,頂多是艾強討不回來錢,就會吃一頓板子,剩飯仍舊會給半碗。
直到艾強被我帶著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