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孫自有兒孫福吶,”我閑閑地說,“陳女士,不瞞你說,以我的經驗,這養小孩呢,最幸福就是他們小時候,媽說的話都是真理,教他們什么信什么,怎么管教怎么聽,實在不聽就抓過來打一頓,那也是天經地義。”
“眼下可不成嘍,孩子大了,各人有各人的一套,還談什么替他們安排?索性不管才是真的,否則啊,別說當你是媽,當你是八輩子仇家都有可能……啊呀,你可千萬別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陳女士的面色一下子灰敗如土,我知道,我刺痛了她最難愈合的傷疤,她這一生,都無法挽回那本屬于她的、艾強的童年時光。
“我不是故意的,”她喃喃說,眼神空洞得如兩口深井,“我還給他起了名字,叫他宇翔,我希望他將來能翱翔宇宙,做一番大事業……我沒想到,我會永遠失去他……”
“說到名字,”我興致勃勃地打斷陳女士,完全不顧艾麗在一旁又掐我手臂又踩我腳背,管自說:“我跟你有些不同,我覺得起名字至要緊是反映自己的特色,比如我叫艾惜嬌,其實就是愛洗腳的意思,我小時候家在海邊,最喜歡赤著腳在海水里泡,所以叫這個名字。”
“我大兒子艾天,從小吃飯必要添一次,所以叫愛添飯的愛添。艾強則喜歡搶著吃,非搶不歡,于是叫愛搶飯的愛搶。然后,我本來想管女兒叫艾美的,女孩子嘛,艾美是天性,結果叫了沒兩天,鄰居有個小學老師找上門來,說我沒文化,怎么把好端端的小女孩兒叫成曖昧啦?我虛心請教了他,這才改成叫艾麗……”
我滔滔不絕地說著,陳女士的臉都綠了,撫著胸口瞪著我,似喘不上氣來,艾麗絕望地坐在我旁邊,支著下巴,無語問蒼天。
等我終于住嘴的時候,艾麗才無可奈何地替我解釋:“陳阿姨,以前,我媽特喜歡告訴別人我家取名字的典故,聽的人沒有不犯暈的。后來我們都大了,一致強烈反對,她才算不說了。我沒想到,您會想起來跟我媽說取名字的事,這,唉,哪壺不開提哪壺呀。”
切,什么壺開壺不開的,我家孩子個個身世古怪,兩個大的又早有自己的記憶,整個上學期間我差不多就帶著他們四處遷轉,最過份的時候,艾天五年轉了四次學,小學讀得零零碎碎。
而艾強初中剛讀了三個月,優秀班就棄掉不要,我去辦轉學手續時,老師氣得指著我鼻子罵。就算艾麗上學晚,也清清楚楚記得,當年合家大小說一聲走,就什么東西都丟下不要,從頭來過的場面。
總是不斷失去,總是不斷重來,我何嘗敢學習陳女士,幽幽怨怨對誰說:“我不是故意的……”
我若是不會胡說八道,萬事都化作輕描淡寫,那這幾個孩子十萬個為什么問出來時,我該如何應付?豈不是早早就得一頭碰死?
一切苦難都不必提起,一切眼淚都埋在心底。
我不是詩人,我只是一早就明白,如果想要得到歡笑,自己就得首先不去計較。
喝的東西,一杯一杯送上來,我的卡布奇諾,陳女士的現磨黑咖,艾麗的什錦果茶。
呵呵,誰說對飲食的選擇不代表著人生態度呢?明明白白,這一眼看過去,我絕對是混跡主流享受為先,陳女士就講究品味和純正,而艾麗小小年紀,根本不喜歡苦中帶甘,清甜加上微酸,那才配得上少女情懷。
喝著各自的熱飲,我們三人一時都沒有再說什么話,陳女士不知是不是被我刺激到了,表情茫然,神思不屬,卻不再有多少悲戚之色。
也對,誰聽了我剛才那番取名八卦之后,還能悲戚得起來?
良久,陳女士放下杯子,拿紙巾印一印嘴角,對我說:“小艾,我叫你小艾可以吧?你看,我畢竟比你大那么多。”
“你叫你叫。”我趕緊陪個笑臉,心里不禁好奇,很想問問,那你管我閨女叫什么?
好似聽到我的心聲般,陳女士馬上看一眼艾麗,繼續說:“這些天,我同麗麗說了好多話,想法也有了很大改變。強強虧得你帶到這么大,長得一表人才學業有成,我硬要他馬上同我回去,的確是不太合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