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艾強念著這個名字，略一失神，又回復顏色，道：“媽，我對她怎么想，其實與她無關，她一心一意要去做的事，我總要支持她?！?/p>

強媽憐惜地看自家兒子，嘆道：“小艾，我知道你托付過我，要依我，怎么都不肯放麗麗走的。不過，強強說服了我，他說我當年硬扭著，聽家里話，嫁了人，什么都不缺，結果又怎么樣？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女人能滿足自己的心愿，就是幸福，管它是一時還是一世，他讓我聽憑艾麗自己選擇?！?/p>

我覺得胸口郁郁，男人為什么能這樣清楚明白？艾強不是不心痛，可他能打理自保，不去勉強別人，也就解脫了自己。

然則，女人生生世世，同男人一樣，活過了上下五千年，為什么到現在，還看不穿這一點？

可我又一想，如果大家都進化成萬事不求，彼此永遠保持安全距離的清醒理智派，不再為情苦，不再為情傷，不再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那么，這個世界，又還有什么趣？

這是真正的兩難吧？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非圣賢孰無情。

都說無欲則剛，可若真正無欲了，那做人跟做泥塑菩薩又有什么區別？再活多久，不都是浪費時間？

艾強仿佛聽到我心聲般，忽然面孔灰白下去，扭開臉道：“媽，你別這么看我，難道你覺得，我該去死活拖住艾麗，勉強她嗎？”

我怔怔，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該怎么辦。

強媽就勸：“小艾，小艾，我說你框死了自己，就是這個意思。我聽麗麗說起過，你雖然管教他們并不十分拘泥，但做事果決堅忍，原則清晰，孩子們都看在眼里?！?/p>

“像你寧愿顛沛流離也不肯求助他人，寧愿冒生命危險也不允艾天回他生父那里……是的，你別吃驚，麗麗同我含糊說過一些細節，我后來也問過強強一些舊事，我自己能猜出來的。我知道事情輕重，我不會亂插手，但你要聽老大姐我一句勸，小艾啊，孩子們不能違拗你，我卻老早就想跟你講，你這性子啊，太一根筋了?！?/p>

“你家的事，都是過去那么多年的舊事了，你為什么，就不能聽其自然，讓它淡掉呢？現在時代不同，每個人的處境也不同了，但凡是能妥協能退讓的，大家談談清楚，各自后退一步，相安無事，不就行了嗎？”

我無奈苦笑，強媽，你這話，道理是對的，但你不是我，從鶴姐嫁給姐夫開始，這二十多年的日日夜夜，是我自己一天一天，一個人過下來的，時間大神都不能淡掉的東西？我能硬生生讓它淡掉？

妥協退讓，那也得是雙方面的，拿這話去跟姐夫說，姐夫會當成天大的笑話。

話到這一步，我覺得和強媽，再也無法溝通，這般說下去，牛頭不對馬嘴，毫無益處，于是我道：“強媽，你遠道而來，先休息一下吧，回頭，我們一起去家里，看看我的兒媳婦和孫女。”

強媽張了張嘴，又把話咽回去，拍拍我的手，站起來道：“小艾，你呀。我不多說了，總之還是那一句，不管什么事，我總在這里等著幫你，你有話就直說，你要聽清楚，不管什么事，都可以說，知道嗎？”

我心頭那一點溫熱，慢慢擴展開來，浸漫全身，忍不住眼眶發熱，站起身子，與強媽輕輕擁抱一下，萬語千言，盡在其中。

艾強卻問：“媽，你有沒有大哥的聯系電話，我想找他?！?/p>

我轉頭去看一直在房間一角遠遠旁聽的劉宇，劉宇當即走過來道：“我有，去我房間打吧?！?/p>

艾強此時，才第一次正眼打量劉宇，兩個年輕男人身量差不多高，彼此目光閃爍，都無退避，但終究無話，只是客氣地互相點一點頭，一前一后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