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幾日，我在起居室里，一邊抱著圓圓，踱來踱去地哄她睡覺，一邊聽見未關實的房門縫里，傳出來電視播新聞的聲音：“……澳大利亞一行圓滿結束，雙方達成……合作的成果……，參加會談的有……”，在偌長一段話中，我隱約聽到了姐夫的名字，忍不住輕輕一嘆，哎，他又要賺了，這個人，怎么這么會賺呢？

我們婆媳孫三人回來的這些天，艾天半個電話也曾未打回來，我不是不能理解和體諒艾天，但眼看著楊朵朵原本帶著期冀的眸光一點點黯淡下去，還是覺得不忍。

昨晚我睡不著，聽到外間一直絮恕不停，還以為圓圓晚上又鬧了，起來一看，卻是楊朵朵呆呆坐在起居室里，開著大大的燈，把一沓報紙，隨手翻過來翻過去，眼睛楞楞地，只望著天花板。

我走過去的當兒，眼角瞟見外間門無聲息地開了一線，知道劉宇肯定早在那里候著，只是我不動，他也不動，我這番動了，他恐怕也非動不可。

我只裝不知道，又怕驚到了朵朵，放柔聲音喚她：“朵朵，你怎么不去睡？”

楊朵朵回了魂似，收斂目光，看我一眼，低眉道：“婆婆，這日子，可怎么過?。俊?/p>

我心說，喲，好大題目，你來之前干嘛不想清楚呢？

不過，我還是坐在她身邊，好言好語勸道：“朵朵，日子還剛開始呢，你且試試，實在過不慣呢，你想回去，倒也不是不可以?！?/p>

“回去？”楊朵朵咧了咧嘴，卻完全看不出笑意：“婆婆，你能跟我說句實在話嗎？”

我表情不變，反問：“我能不跟你說實在話嗎？”

楊朵朵長吁一口氣，不出聲了。

我等了一會兒，見她沉默，只得再道：“朵朵，你來都來了，下了那么大決心，怎么這才沒幾天，你就仿佛后悔了呢？”

“我并不是后悔?！睏疃涠涞?，“我只是沒有想到，一天一天的，就這樣過著，原來，會這么難捱?！?/p>

我無語，頗不以為然，心里說，我一天一天就這樣過著，已差不多過了有一年咧，你才幾天？人比人，豈不是要氣死人？

由此可見，艾天對你，真還是不錯的，丫頭，他才冷落你這么一點點日子，你便叫苦不迭，那你原來擁有他的時候，又為什么不知道珍惜呢？

“我忽然不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了？”楊朵朵茫然地感嘆，也不理我在不在聽：“以前不同，以前我很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愛艾天，我要嫁給他，我要跟他好好過日子，要跟他生兒育女……現下，我卻不知道，我在干什么?！?/p>

我只是聽著。

“婆婆，你一向是個最明白的人，”楊朵朵感慨到，“認識你那么久，我從沒覺得你慌亂過，從沒覺得你失措過，可你又努力過什么呢？付出過什么呢？不錯，你是把艾天辛苦養大了，可養大一個孩子，就有權利去控制和享受這個孩子的一生嗎？你肯為他付出一生嗎？你肯為他犧牲什么嗎？你什么都不肯，而你什么都能得到……我什么都肯，而我又能得到什么呢？”

我望望天花板，心道，楊朵朵，你什么都肯嗎？吹牛也不是這樣吹法吧，不過，我才不必跟你爭這個口舌。

我不吭聲，楊朵朵也不再說話，只是無意識地繼續翻動著報紙，絮絮恕恕，聽得人心頭癢癢。

良久，楊朵朵輕笑起來，抬眼看我道：“婆婆，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對嗎？”

“該不該的，你不都已經說了?！蔽业恼Z氣平淡無波。

“或者，我該跟公公去說一說？”楊朵朵的語氣更淡，閑閑道來。

我笑了，站起來，道：“朵朵，你自己在這兒慢慢想吧，我年紀大了，熬不得夜，乏得很……其實，你剛才說的挺明白，你并不知道你現下，正在干什么，這倒不要緊，來日方長，你以后，總會知道的?！?/p>

我自己覺得，我這話講得也算在情在理，有圓有方，卻不料楊朵朵忽然眼神渙散，盯住房門的方向，一臉疑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