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劉宇才告訴我,那天一出門,朵朵就跟他借了手機去,說是她在此地有認識的朋友,要一一聯絡,而聯絡上了,楊朵朵就說要去登門拜訪,劉宇便送她去。
楊朵朵在這個外埠小島上,居然還有三兩個熟人,所以劉宇陪她去訪客,來來回回直跑了一天,時間就這么耗過去了,他的手機,一直拿在朵朵的手里。劉宇曾說過,要同我講一聲,朵朵告訴他,已經給我打過電話啦,我都同意。
姐夫對楊朵朵并無明確的禁令,只說她要聽我的管束。劉宇想不到,在這等小事上,楊朵朵都會有假話文章做,自是沒有起疑。
我倒是毫無怨怪楊朵朵的心思,這個晚上,我已被我自己的失手嚇個半死,內心深處,我明白事態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無論如何,都必須要改變。
這日,姐夫帶著艾天,風塵仆仆地歸來。
我已早早告訴楊朵朵,她大喜之下,沒有再跟我多計較圓圓被我捂嘴的事,只是,她再不肯讓我靠近那孩子,我也由她。
在劉宇的幫手下,我弄出一桌極鮮亮的晚餐來,姐夫吃東西很挑剔,講究色香味俱全,我曾隨鶴姐服侍他日久,習慣成自然,做事仍免不了要照足他的標準。
艾天一進來,我就覺得,他整個人的氣勢完全不一樣了。
其實表面看上去,他反倒不象原先那樣正兒八經,總是衣著筆挺。這么長的一趟旅程,只得他和姐夫兩個大男人一路跑,再會照顧自己,也耐心有限,所以,他不過穿著一身隨意的休閑裝,灰黑白格子的薄夾克,罩著里面一件暗綠色的圓領恤衫,配條皺皺的深色牛仔褲,看起來已穿了幾天。
人明顯瘦了些,頭發也理得極短,看上去愈發的棱角分明,清俊中透出幾分凌厲……當然,他本來也不是看上去很好相與的那類人,怎么說呢,好比,艾天這個人形如一把錐子,原本被我養的時候,這錐子尚放在囊中,現在跟著姐夫滿世界跑了一趟,已經囊破錐出。
他和姐夫一起進來的時候,我正從廚房端著調好的滿滿一玻璃樽果酒出來,劉宇尚在里面收拾,是楊朵朵抱著圓圓過去開的門,我眼睜睜看著這兩個大男人,目光齊齊投注在那對溢著奶香的母女身上,然后,飛快地對視了一眼。
楊朵朵第一時間綻開乖巧親熱的笑臉,就象她第一次出現在我們家時一樣,揚聲道:“爸,艾天,你們回來了,辛苦你們啦,累不累?”
姐夫的眼睛眨了兩眨,輕輕錯開身子,繞過楊朵朵走進來,淡淡道:“兒媳婦,在咱家,開門是劉宇的事,你下次不要忘記了。”
可憐楊朵朵的笑臉倏一下僵住,不過,姐夫已看不見她的表情了,他幾乎和我同時走到了飯桌前,見我把橙黃的果酒擺上,滿意地笑道:“阿雁,你的手藝,還象二十年前一樣好。”
我無語,默哀自己的不爭氣。
艾天仍在門邊,盯住他自己的女兒,兩只腳動了動,終是沒有象姐夫一樣走開。
楊朵朵收起笑意,抿起嘴,把圓圓送到他手上去,他略縮了縮,到底還是將女兒抱進了懷里。
我這邊廂遙遙看過去,他臉上的表情,由絲絲茫然,漸轉成一片寧和,小圓圓對著自己父親,發出了哦哦的聲音,胖胖小手揮動著,直抓到艾天高高的鼻頭。艾天怔住,想甩又不敢的樣子,我和楊朵朵忍不住,居然同時“噗哧”一笑。
這一笑,一室陽光。
假如,假如我們都可以做到不考慮從前,不計劃以后,只簡簡單單地,就為這當下、就為這眼前的畫面景色,而欣然一笑的話,那,是不是所有的問題,都可以變成沒有問題?
每到這種時候,我便十分困惑,瞧現在,姐夫吃得那么高興,艾天一直抱著孩子不放,朵朵依在他身邊,軟軟細語,劉宇體貼地幫侍在側。
只要我不無事生非,給大伙兒添堵,那么,是不是,一切的一切,就都會顯得正常安樂?
可是,在這一刻之前,大家過得,分明都很不對頭,都很不愉快,都壓力大得喘不過氣來,這,到底是我的原罪,還是姐夫的原罪?
我為什么,就是不肯成全眼前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