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居然就這樣消停清靜起來,我一向覺得楊朵朵并非笨人,比如姐夫上次回家來,她一擊不中,立刻就學了乖,再無剛開始那副怨天尤人的不甘心模樣,每天只是專心侍哄圓圓。而這小囡一天天紅潤可愛起來,極是讓人喜歡。
姐夫和艾天還是不回來住,不過,隔三岔五會來吃晚飯,每每由我主廚,劉宇打雜,艾天和姐夫吃得其樂融融,飯后一家人齊齊逗弄小小的嬰兒,很是美滿的天倫之樂。
姐夫雖然不抱那孩子,可顯然心情很好,他常常帶給楊朵朵東西,也沒啥出奇,照例是亮閃閃的石頭,左一件右一件,晃得朵朵眼光灼灼。
我只微笑,心里感慨,當年姐夫送鶴姐和我一式一份的那些,因我最后的出逃,都不知去了哪里,還以為姐夫會留下來傳給兒媳婦呢,結果,到底還是重新買過……怪可惜的,現在的東西,哪里比得上當年。
艾天倒從不送朵朵東西,艾天只給圓圓買玩具奶粉小衣服,真是會當爹的人了,來過幾次后,他抱圓圓的手勢已嫻熟無比。
這一天,楊朵朵接了姐夫的禮物后,長時間在房里打扮,圓圓突然拉大便,滿屋漫起臭氣,劉宇本要過來幫忙,艾天卻就手接過我遞上的紙尿布,就在起居室的沙發邊,有板有眼替圓圓清洗打理,紋絲不錯。
圓圓也已非常熟悉自己的父親,任由他搬來擺去,胖手胖腿前動后動,換完尿布后,兩父女鼻尖對鼻尖,輕笑著蹭一蹭,看得我蕩氣回腸。
奇突的是,姐夫居然也未避開臭氣,就與我一樣,站在一旁,靜靜欣賞這番景致,而當我意識到這份不同尋常時,我抬眼看向姐夫,只見他的面色柔和安詳,恍惚間,竟象是幾十年前,我最初第一眼見到過的那個姐夫。
姐夫感覺到我在看他,回望過來,盯了我一會兒,眼光漸漸變涼,卻沒有移開。
最終,移開目光的是我,我知道,再要讓姐夫醒悟到,我一定會想辦法拆散他和他的兒子,他會毫不猶豫地,親自下手殺了我。
但是,我絕不能放棄。
那個晚上,我夢見了鶴姐,泡在鮮紅的血水浴池里,空洞的眼睛里似燃著鬼火,反反復復對我說:“阿雁,把我的兒子帶走!阿雁,把我的兒子帶走!”
我本人輕輕的,仿佛漂浮在半空,向下看著十六歲的我,正跪在浴池邊,徒勞地伸手去堵鶴姐赤祼的身子上,那數不清的、還在冒血的一道道傷口,哭得淚流成河。
幾米外的門后,站著身穿幼稚園童服的小小艾天,攥緊拳頭,面色枯槁,死死盯著我和鶴姐。
我自惡夢中倏然驚醒。
艾天,艾天,你真的能忘記你六歲時的記憶嗎?
姐夫如今熏天的財勢,真的就能抹去,他曾對我們做過的一切嗎?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突然嗡嗡地震動起來。
在我的身邊,沒人知道我有手機,除了劉宇。
這次回來前,劉宇悄悄幫我配了一只手機,極小極小的一款玫紅色,可以整個扣在掌心里,無人查覺。
劉宇說,他沒有匯報給姐夫,所以我更沒有告訴楊朵朵,我從來不開這手機的聲音,亦不敢多用。我將手機提醒設成震動,避過劉宇,將號碼告訴給了強媽,自然,強媽知道了,艾強和艾麗便也會知道。
但是艾天不知道。
當然,一切之所以能成為秘密,全有賴于劉宇是否真的背叛了姐夫,我無從證實,只得先信了他再說。
我在黑暗中,扯過薄被蒙住頭,將那只小手機扣在耳邊,姐夫再放心劉宇,也不會撤了我這屋里的攝像頭,我忽然想,楊朵朵恐怕完全想不到,天天二十四小時,這間大屋的各個角落都會被錄影存證吧?要是讓她知道,會不會立馬瘋了?
那邊傳過來艾強的聲音:“媽,我今天見到艾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