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船的臥艙倒不小,有松松軟軟的一張寬鋪,鋪著雪白的棉布單子,還有固定的桌幾,桌上居然還放著一瓶花,我和艾天兩個人并頭站在這些東西中間,毫無逼仄之感。
船無聲無息地開動起來,我晃一晃身子,艾天輕輕舒開懷抱,擁我入懷。
我閉上眼睛,放松自己,合臂回擁,這一次,我什么心理負擔也沒有,一切就如二十年前,在一個簡單的世界里,只有簡單的我和他,我們除了彼此,什么都棄在這個世界之外。
這,就是事情的真相吧?徹底放棄,然后,徹底從頭再來!
二十年前,我和他這樣做,很容易,因為,在十六歲的我和六歲的他眼里看來,有什么是不能放棄的呢?
可是,二十年后,從頭再來,是否還能依舊那樣簡單?
有智慧的人,把歲月經歷看作積淀,當成財富,曾擁有的和曾放棄的,最后都化成眉眼處波光斂艷的風景,憑添一份氣定神閑的大雅。
有激情的人,把滄桑過往看作傳奇,當成故事,有或者無,那都只是過程,最后消融作或嗔或喜的談資,也總算能避開乏善足陳的平淡。
可我算什么人呢?
二十年前,我沒有問過艾天的意見,就那樣帶著他亡命逃了;二十年后,艾天也沒有問我的意見,就這樣帶著我亡命逃了。這二十年來,我積淀了什么?又有什么風景呢?細想去,過程未見得精采,談資也就欠奉……
所以,歸根結底,這二十年來,我不過是在原地踏步。
當然,原地踏步的,不止我一個罷------我不是說艾天,我是說姐夫,整件事發展到現在,唯一似乎可以慶賀的,就是這一點-----二十年前,姐夫因為我,失去了他的獨子。
二十年后,姐夫還是因為我,失去了他的獨子。
思及此處,我差一點兒,沒心沒肺地笑出聲來。
靠在艾天暖暖的臂膀上,我懶懶地想著,鶴姐若地下有知,這會子,她該是什么表情?
就這么待了一會兒,艾天便松開我走了。
而我,幾乎在他關上艙門的同時,就合身倒去鋪上,扯過被子,連頭帶腳地蒙住自己。
自從我回到姐夫身邊,這么長時間了,終于在這條船上,我好好地、踏實地睡了一個最放松最安穩的覺。
似乎是連夢都沒有做一個,又或者做了夢,我也沒能記住,總之,一覺醒來,我通體舒泰,任由思緒保持空白了許久,然后,神清氣爽。
有時候,我會覺得,人的生命,如果能終結在這個人最愿意放棄一切的時候,那真的,是一種福氣吧。
而我,顯然并沒有這樣的福氣,艙門“嗒”的一響,我自軟枕上彎過頭去,看到艾天推門進來。
他見我睜著眼,便笑道:“你真是會睡啊,差不多整整二十四個小時了,我來看了你幾次,舍不得叫醒你。不過,現在我們準備要換船了,正好你醒了,趕緊收拾一下吧。”
我慢慢撐起身子,昨晚原就是合衣睡的,沒啥好收拾的。我洗把臉梳個頭的事,費不了多大功夫,但是有句話,我還得先問:“你打算帶我去哪兒?”
艾天沒走近前,兩手插在兜里,答我:“總之,去那個人找不到我和你的地方,你放心,這一次,全由我來安排?!?/p>
我想一想,事已至此,再急不得了,艾天不比劉宇,我更不能去利用他,同他斗什么心思,只得走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