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冷氣開得十足，何倩妮卻感覺后背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她第三次調整藍牙耳機的角度，確保待會兒演示時不會出任何差錯。投影屏幕上的PPT停留在封面頁——“靈思廣告：科曼醫療新一代CT設備整合營銷方案“。

“何組長，科曼的人到樓下了。“小林探頭進來，聲音壓得很低，“聽說他們市場總監親自來了。“

何倩妮的指尖在筆記本電腦觸控板上滑了一下。孫弈。這個名字從一周前那場咖啡廳偶遇后就時不時在她腦海中閃現。她從未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再次見面——她是乙方公司的項目組長，而他是甲方高高在上的市場總監。

“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氣，迅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著裝：藏青色西裝套裙，珍珠耳釘，頭發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很好，足夠專業。

電梯“叮“的一聲響起，何倩妮條件反射地站直身體。走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寒暄聲，王總熱情洋溢的歡迎詞隔著玻璃門隱約可聞。

門被推開的一瞬間，何倩妮的目光越過人群，直接與走在最后的孫弈相遇。他今天穿著深灰色三件套西裝，襯衫領口別著一枚簡約的銀色領針，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劍，鋒利而內斂。看到何倩妮，他微微挑眉，嘴角浮現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這位是我們創意組的何倩妮組長，本次提案的主要負責人。“王總介紹道。

何倩妮上前一步，職業化的微笑完美地掛在臉上：“歡迎各位蒞臨指導。“她的視線禮貌地掃過每一位科曼的代表，最后落在孫弈身上，仿佛他們從未見過。

孫弈伸出手：“何組長，久仰。“

他的手掌干燥溫暖，握力適中，一秒后便松開，沒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暗示。何倩妮松了口氣，卻又莫名有些失落。

會議開始后，何倩妮很快進入狀態。四十分鐘的提案演示行云流水，從市場分析到創意概念，再到媒介策略，她回答每一個問題都精準到位。當談到如何通過情感化傳播弱化醫療設備的冰冷感時，她甚至看到孫弈輕輕點頭表示贊同。

“最后這部分社交媒體互動環節很有新意。“討論環節，孫弈突然開口，“但如何確保專業性與大眾化的平衡？“

何倩妮迎上他的目光：“我們認為醫療科普同樣可以做得有趣。就像...“她停頓了一下，腦海中閃過那個肉桂粉的小盒子，“就像在咖啡里加肉桂粉，既不影響咖啡本身的品質，又能增添風味。“

會議桌對面，孫弈的眼睛微微瞇起，像是被這個比喻逗樂了。他轉頭對王總說：“貴公司確實人才濟濟。何組長的想法與我們不謀而合。“

會議結束后，科曼團隊對方案表示基本滿意，只提出幾處細節需要修改。何倩妮正收拾材料，一杯咖啡被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辛苦了。“孫弈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邊，“黑咖啡，加肉桂粉。“他壓低聲音補充道，“從家里帶的。“

何倩妮抬頭，看到他眼中閃爍的狡黠光芒，突然意識到這位嚴肅的總監正在和她開一個只有他們懂的內部玩笑。她忍不住笑了：“謝謝孫總。不過會議室里喝咖啡不太合適吧？“

“那就當是甲方爸爸的特權。“孫弈看了看手表，“我下午還有個會，先走了。修改方案直接發我郵箱。“他轉身前又停下腳步，“對了，你周五晚上有空嗎？我們需要討論一下媒介投放的細節。“

何倩妮眨了眨眼：“周五？“

“七點，國貿三期55樓的餐廳。那里安靜，適合談工作。“孫弈的語氣公事公辦，但眼神卻別有深意，“當然，如果你不方便...“

“沒問題。“何倩妮聽見自己說，“我把修改好的方案帶上。“

孫弈點點頭，大步離開了會議室。何倩妮盯著那杯咖啡，肉桂的香氣幽幽飄上來，和一周前在星巴克聞到的一模一樣。

接下來的幾天，何倩妮全身心投入到方案修改中。她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又一個普通項目，但每當夜深人靜時，她總會不自覺地想起孫弈看她的眼神——那種帶著欣賞和某種更深層次興趣的目光。

周四晚上十一點，何倩妮還在辦公室核對最后一組數據。手機突然震動，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明天記得穿舒服點的鞋子，55樓觀景臺視野很好。——S」

何倩妮盯著手機屏幕，心跳突然加速。她沒有存過孫弈的電話號碼，但他顯然知道她會明白“S“是誰。更讓她在意的是，這條信息模糊了工作與私人約會的界限。她咬著下唇，回復道：「收到。方案已經修改完畢，明天當面請教。」

發送后她又覺得太過公事化，猶豫了一會兒又補發一條：「謝謝咖啡建議，肉桂粉很提神。」

幾乎是立刻，手機又亮了：「我猜你現在還在加班。洛杉磯養成的壞習慣？」

何倩妮環顧空蕩蕩的辦公室，突然有種被看穿的感覺：「你怎么知道？」

「直覺。晚安，何組長。」

何倩妮放下手機，感到一陣奇異的溫暖。這個比她大十歲的男人身上有種特別的洞察力，讓人既緊張又安心。

周五傍晚六點半，何倩妮站在衣柜前猶豫不決。最終她選擇了一條簡約的藏藍色連衣裙，搭配米色風衣和低跟鞋——專業但不失柔美，符合“討論工作“的場合，又隱約透露出對這次見面的重視。

國貿三期55樓的餐廳比她想象的還要奢華。全景落地窗外，北京城的燈火如星河般鋪展開來。服務員引領她到一個靠窗的角落位置，孫弈已經等在那里，西裝外套搭在椅背上，襯衫袖口挽起，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抱歉，我遲到了嗎？“何倩妮放下公文包。

孫弈站起身：“不，是我早到了。“他為她拉開椅子，“你今天很漂亮。“

這句直白的贊美讓何倩妮耳根發熱。她急忙取出筆記本電腦：“我們先過一遍方案？“

孫弈卻示意服務員上菜：“工作可以等會兒談。我猜你還沒吃晚飯？“

接下來的兩小時出乎何倩妮的預料。他們確實討論了方案，但更多時間在聊各自的工作經歷、留學時光，甚至音樂和書籍偏好。何倩妮驚訝地發現孫弈對古典鋼琴曲的品味與她驚人地一致，而當她提到最愛的《瓦爾登湖》時，孫弈甚至能背誦其中片段。

“我父親是文學教授，“孫弈解釋，“家里到處都是書。小時候最嚴厲的懲罰就是不準進書房。“

何倩妮忍不住想象年幼的孫弈被關在書房外的樣子：“所以你現在這么...嚴謹？“

“嚴謹？“孫弈輕笑，“你是想說無趣吧。“

“不，我是說...“何倩妮斟酌著詞句，“你給人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

孫弈的表情突然變得復雜：“不是所有事都能掌握的。“他轉了轉左手無名指上的戒痕——何倩妮這才注意到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痕跡，“比如婚姻。“

空氣瞬間凝固。何倩妮不知如何接話，只能低頭啜飲餐后咖啡。

“抱歉，我不該談這個。“孫弈很快調整回專業姿態，“關于方案第三部分的預算...“

當他們終于離開餐廳時，已是晚上十點多。觀景臺上空無一人，北京城的夜景在腳下閃爍。何倩妮靠在欄桿上，夜風吹散了她盤起的長發。

“我幫你。“孫弈站到她身后，輕輕攏起她散落的發絲。他的手指不經意間擦過她的后頸，激起一陣微小的戰栗。

何倩妮轉過身，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能聞到對方呼吸中的咖啡香。孫弈的眼神深邃如井，她感覺自己正在墜落。

“我該回去了。“何倩妮后退一步，聲音有些顫抖。

孫弈沒有挽留：“我送你。“

回程的出租車上，兩人都異常安靜。何倩妮望著窗外流動的燈光，思緒萬千。孫弈離婚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那個戒痕看起來還很新...她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男人，發現他正閉目養神，側臉線條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顯得格外鋒利。

“到了。“孫弈突然睜開眼睛，仿佛能感知她的目光。

車停在何倩妮公寓樓下。她道謝后正準備下車，孫弈卻開口：“下周一科曼會正式確認合作。之后幾個月我們會經常見面。“

何倩妮點點頭：“我會做好本職工作。“

“我知道。“孫弈頓了頓，“晚安，何倩妮。“

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全名，沒有頭銜，沒有距離。何倩妮感到心臟漏跳一拍。

接下來的幾周，科曼項目如火如荼地展開。何倩妮幾乎每周都要去科曼總部開會，與孫弈的接觸也越來越頻繁。他們發現彼此在工作理念上出奇地合拍——都注重細節，都討厭華而不實的噱頭，都相信好創意源于深入的市場洞察。

四月中旬的一個雨夜，何倩妮加班到九點才離開公司。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她沒有帶傘，只能站在寫字樓門口猶豫要不要沖進雨中。

“需要搭車嗎？“

熟悉的聲音讓她猛地回頭。孫弈撐著一把黑色長柄傘站在她身后，西裝外套被雨水打濕了肩部，顯然已經等了一會兒。

“你怎么在這里？“何倩妮驚訝地問。

“路過。“孫弈的回答明顯是謊言——靈思廣告與科曼總部相隔半個北京城，“我送你回家。“

雨中，兩人共撐一把傘，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何倩妮聞到孫弈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氣，混合著雨水的清新。

“其實我有個想法。“走過一個路口時，孫弈突然說，“五一假期你有什么安排嗎？“

何倩妮搖頭：“可能在家休息吧，最近太忙了。“

“我訂了杭州安吉的一家度假酒店，原本和朋友一起，但他們臨時有事...“孫弈的語氣罕見地有些不確定，“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一起去。那里環境很好，適合放松。“

何倩妮停下腳步，雨水打在傘面上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大。這是約會邀請嗎？還是只是朋友間的同行？她抬頭看向孫弈，發現他緊繃的下頜線暴露了內心的緊張。

“就我們兩個人？“她輕聲問。

孫弈坦然迎上她的目光：“是的。如果你不自在，我完全理解...“

“我去。“何倩妮聽見自己說，“正好我一直想去安吉看竹林。“

孫弈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

“真的。“何倩妮笑了，“不過我要自己訂機票和房間。“

“已經都安排好了。“孫弈說，看到她皺眉又趕緊補充，“作為朋友，不是上司。請給我這個機會。“

雨越下越大，但何倩妮感覺心里有什么東西正在融化。她點點頭：“好。“

五一假期的前一天，何倩妮在首都機場T3航站樓與孫弈匯合。他穿著休閑的深藍色襯衫和米色長褲，看上去比平時年輕許多。何倩妮則選擇了一條淡綠色的連衣裙，清新得像安吉的竹葉。

“你看起來很美。“孫弈接過她的登機箱，“準備好了嗎？“

何倩妮深吸一口氣：“準備好了。“

飛機降落在杭州時已是傍晚。酒店派來的車將他們直接送往安吉。隨著城市景觀逐漸被茶園和竹林取代，何倩妮感到緊繃的神經一點點放松下來。

“看。“孫弈突然指向窗外。遠處，夕陽為連綿的竹海鍍上一層金邊，美得令人屏息。

悅榕莊酒店坐落在竹海深處，獨棟別墅依山而建，私密性極佳。何倩妮走進分配給她的房間，忍不住輕聲驚嘆——整面落地窗外是無邊竹林，室內的裝潢融合了現代簡約與中式禪意，床頭柜上還放著一小盒精致的肉桂卷。

手機震動，孫弈發來消息：「休息一會兒？七點在大堂見，帶你去吃本地特色。」

何倩妮回復了一個“好“字，然后撲到柔軟的大床上，把臉埋進枕頭里。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和孫弈來到了這里，遠離工作，遠離BJ，只有竹林、茶香和...他。

晚餐在一家隱蔽的農家樂，孫弈似乎對這里很熟悉，用流利的當地方言與老板交談。他們品嘗了鮮嫩的春筍、清蒸白魚和用山泉水釀造的米酒。微醺中，何倩妮發現自己在講述大學時的糗事，而孫弈笑得像個大學生。

回酒店的路上，星光滿天。孫弈突然握住何倩妮的手：“看。“

順著他的目光，何倩妮看到一只螢火蟲在竹葉間閃爍，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很快，整片竹林都點綴著微弱的綠光，如同墜落的星辰。

“太美了...“何倩妮輕聲感嘆。

“不及你。“孫弈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在螢火蟲的微光中，他緩緩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這個吻輕柔如掠過竹葉的風，卻讓何倩妮全身顫抖。當她回應時，感到孫弈的手臂環住她的腰，將她拉近。

回到酒店后，他們坐在別墅外的露臺上，分享一瓶紅酒。孫弈講述了他的婚姻——一場持續三年、因價值觀不合而和平結束的關系；何倩妮則談起留學時的孤獨和回國后的文化沖擊。夜深時，孫弈送她到房門口，輕吻她的額頭：“晚安，做個好夢。“

第二天清晨，何倩妮被鳥鳴聲喚醒。手機上有孫弈的留言：「我在餐廳等你。睡到自然醒就好。」

早餐后，他們參加了酒店組織的竹林徒步。向導帶領他們深入竹海，講解安吉白茶的歷史。何倩妮拍照時，孫弈總是耐心地等她，偶爾從背后環住她，指導她調整相機參數。

“笑一個。“中午在一處觀景臺休息時，何倩妮突然舉起手機。孫弈愣了一下，然后自然地摟住她的肩膀，對著鏡頭微笑。

何倩妮查看照片——畫面中的他們看起來如此般配，背景是綿延不絕的翠綠竹海。幾乎是沖動地，她將照片發到了朋友圈，配文簡單明了：「安吉的五月天」。

不到一分鐘，點贊和評論蜂擁而至。小林發來一連串震驚的表情：「組長？！這是科曼的孫總嗎？？？」其他同事也紛紛留言表示驚訝和祝福。

何倩妮有些忐忑地看向孫弈：“我發了我們的合照...你介意嗎？“

孫弈拿出手機，劃了幾下屏幕，然后給她看——他將同一張照片設為了手機壁紙：“我該謝謝你提前官宣。“

何倩妮笑出聲，心中的大石終于落地。回程的路上，她主動牽起孫弈的手，十指相扣。竹林沙沙作響，仿佛在為他們的新關系鼓掌。

“回BJ后，“孫弈突然說，“我們得談談工作的事。“

何倩妮點點頭：“我知道。職場戀情...尤其是甲方乙方...“

“我會申請調換對接人。“孫弈認真地說，“我不想任何人質疑你的專業能力，或者認為你是因為這個才拿到項目的。“

何倩妮感激地捏了捏他的手：“謝謝你的理解。“

“不過在那之前，“孫弈狡黠地笑了，“我們還有一天半的假期。“

回到酒店后，他們在泳池邊消磨時光，在SPA中心享受雙人按摩，晚餐時甚至嘗試了情侶套餐。何倩妮發現脫下西裝后的孫弈幽默風趣，會講糟糕的雙關語笑話，會在她嘗到特別美味的食物時像個孩子一樣眼睛發亮。

最后一晚，他們相擁而眠，雖然沒有更進一步的親密，但那種溫暖和安全感讓何倩妮覺得比任何激情都珍貴。清晨醒來時，她發現孫弈正凝視著她，眼神柔軟得不可思議。

“早安。“他輕吻她的鼻尖，“我訂了下午的航班，上午想去茶園看看嗎？“

何倩妮點點頭，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想象沒有這個男人的生活。從肉桂粉開始的緣分，如今在茶香中生根發芽。未來或許會有職場上的挑戰，會有年齡差距帶來的質疑，但此刻，在安吉的晨光中，這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

回BJ的飛機上，何倩妮靠著孫弈的肩膀小憩。半夢半醒間，她感覺孫弈輕輕撫摸她的頭發，低聲說：“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何倩妮沒有睜眼，只是更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她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他們故事的第二章，才剛剛翻開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