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洋家在老街上頭,位于街道左邊。由于鎮子的街道環山而建,靠左邊的房屋后方的視野最開闊,價格也比靠里面的三條街要貴些。那房子是他初三那年,他爸媽從浙江打工回鄉花了5萬塊錢買的。從此,他家便在上街開了個蛋糕店,周洋也因此轉學回鄉。記憶中,那是一間帶著一層木板閣樓的瓦房,周洋的房間在閣樓上,每次去他家玩,我都得心驚膽戰地在他家那個陡立的木板樓梯上上下下。周洋的母親鄒群是個矮胖的女人,烏黑的長發總是盤在腦后,圓圓的眼睛笑起來會瞇成一條上揚的線,她待人和氣,但卻有些保守。我還記得初三上學期快結束時,學校發生了一件轟動全縣的大事。
事后,各個家長都炸開鍋了般為子女的交友情況焦躁起來,沒多久,周洋的母親便提醒周洋不要跟我走得太近,最好不要再跟我往來。還好周洋的父親從中調節,我倆才沒因此絕交。
周洋的父親周興朋是個個子高挑,慈眉善目的人,在鄒阿姨為我和周洋的關系焦慮不已那段時間,周叔叔常常會把我也叫去跟他們一起聊天。雖然總是講些我不太懂的道理,但我卻能感覺到他的開明及對周洋的關心。
不知道他父母看到我倆手牽手走進家門時會有什么反應,或許,他們也和別人一樣,早已把我當成一個與死人無異的失蹤者。我的存在與否,對他們來說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
還沒到他家門口,我便遠遠看到鄒阿姨熟悉的身影。此刻,她正和周叔叔并排坐在門口的長凳上搖著芭蕉扇閑聊。屋里的白光和屋檐上燈籠的紅光打在他們身上,構成一幅和諧又溫馨的畫面。
一時間,我竟有些緊張,我每靠近他們一步,心中的罪惡感便上升一階,當我們停在他們面前時,我強壓住內心的不安和陡然升起的自我厭惡,微笑著說:“鄒阿姨,周叔叔,好久不見了。”
鄒阿姨和周叔叔的變化不是很大,只是臉上的皺紋多了些,烏黑的頭發上添了些白發,他們打量我的目光依舊炯炯有神,就像周洋第一次帶我去參加他家的搬家聚餐時一樣。他們吃驚的表情似乎并沒認出我來,我正要繼續介紹,周洋便搶先說道:“這是艾秋。”
“之前就聽說你回來了,只是一直沒見著面,真是女大十八變。”鄒阿姨立刻笑著站起來,“快,先進屋。”
我和周洋跟在鄒阿姨后面。一樓裝修得精致卻不失古韻,就連盛放蛋糕的柜臺都雕刻著復古的圖案。他家的門面比我記憶中的大,屋子的構造也全都改變了,蛋糕種類也多了,一切都顯得非常陌生,除了柜臺里擺放著的我曾最愛吃的千層蛋糕。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鄒阿姨邊走邊不住回頭,“吃飯沒?”
“吃過了。”我說。
“也是,都這么晚了。”鄒阿姨看起來有些激動,“我真是暈頭了。”
“我們去樓上,”周洋說,“待會兒羅旭會過來。”
“行,我給你們弄點水果。”鄒阿姨說著便朝最里面的屋子里走去。
樓道在店面與最里面的廚房中間,他家的客廳修在二樓。裝修簡單,干凈整潔,周洋將我拉到沙發邊松開我的手,“出汗了。”說完,他竟拿出衛生紙替我擦手心的汗,“屋里很熱,我開空調。”
我的緊張感漸漸退去,周洋的額頭卻直冒汗。二樓的客廳并不是特別悶熱,夜間的涼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窗戶對面是黑漆漆的大山和山上零星的燈光。周洋正欲關窗,我制止道,“今晚不是很熱,我想吹風。”
“好,”周洋從窗邊離開,“你要喝冰水還是常溫的?”
“冰水。”
周洋將裝滿水的紙杯遞到我手中時,杯子里的水都顫抖著蕩起波紋。緊接著,他便在離我老遠的沙發角落坐下。他緊張又局促的模樣,就像個沒什么戀愛經驗的純情少男。我在外面那十多年,談過幾次戀愛,雖說心心念念著周洋的影子,但也真心愛過其他人,只不過,每次都只是帶給我巨大的傷害。我倆就這樣隔著老遠坐著,都沒主動開口說話,一時間,氣氛竟有些尷尬。對于愛情,我早已沒有去相信的力氣。我想,周洋之所以能長久的停留在我潛意識里,更多的應該是我對這段感情的不甘。今晚我在沖動下做的這一決定,或許能幫我徹底解決掉周洋對我的所有影響。我思索了翻接下來的策略,打破沉默,“過來挨著我坐。”我以略帶命令的口氣說道。周洋低聲應著點了點頭,慢慢朝我移過來,就在這時,鄒阿姨端著一盤紫葡萄和火龍果走了進來,周洋正移動著的身子突然僵住。
“我記得你以前特喜歡吃紫葡萄,”鄒阿姨說著將果盤放到我面前,“這是今天趕集買的。”
看著那串葡萄,我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意。
以前,鄒阿姨也常買葡萄,周洋喜歡吃甜甜的水晶葡萄,我和阿姨的口味一樣,喜歡酸酸甜甜的紫葡萄。一到葡萄收獲的季節,我便常常和周洋比賽誰吃得快。
“你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鄒阿姨的笑容很純粹。
“謝謝阿姨。”鄒阿姨臉上那密集得有些陌生的皺紋令我莫名感到心酸。
這時,一個身著藍色T恤,深色牛仔長褲和黑色帆布鞋的男子突然出現在客廳入口處。他很瘦削,胸口向內凹,身高約一米七五,發黃的臉頰上雙眼微微凹陷,他打量我的目光里閃著突突的火焰。
鄒阿姨離開后,他一言不發地在靠窗的沙發上坐下,視線落在他面前的茶幾上。印象中的羅旭一直很瘦,小時候的他調皮又暴躁,常常氣得他父親跺腳。
“還沒想清楚嗎?”周洋問。
“想清楚了。”羅旭不太情愿地說,“是我太沖動。”
周洋想起身,我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好。
我一直不喜歡羅旭,小時候的他常常會在后山里虐待那些他捉到手的小動物。無論是貓狗還是小麻雀,只要落入他手中,總要受盡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