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句沖動就能解決問題嗎？”他那態度讓我極度不爽，我諷刺道。

“要多少錢我賠你就是。”羅旭看都不看我一眼。

“周洋已經幫你賠了。”我不示弱地輕蔑道，“還好意思說賠，要好幾萬呢！”

“真是可笑，”羅旭突然將視線轉向我，“我姐——”他凸出的眼睛在注意到我和周洋牽著的手時迸射出炸裂的光，緊接著他露出扭曲的笑容，以一種近乎斷裂的嗓音說道：“原來，是這樣啊！”說著，他站起來，“真是骯臟。”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邁著大步走出客廳。

“羅旭！”周洋起身想追，我用力拽住他。

“他又不是女人！追什么！”我不客氣地說。

“他脾氣火爆，我怕他會又做些沖動的事。”周洋扒開我的手。

“你不是說愿意為我做任何事嗎？你要是敢走，我就報警。”我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可我難以控制爆發出來的情緒，腦子里不停閃著一個想法，那就是跟羅娜有關的一切總會置我于不幸。

“我很快就會回來把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告訴你，到時候你一定會明白我做的一切，”周洋說邊說邊往樓梯口走去，“等我。”

他的背影使我心口掠過一絲涼意，我的心臟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下一刻我已經拿出手機準備撥通報警電話，可當我盯著手機屏幕上那一連串數字時，我的視線模糊了。

“等我。”周洋的聲音反復在我腦際游蕩，我滿心的憤怒逼迫我按下撥號鍵，周洋的聲音卻敲擊著我的大腦令我無法撥通號碼，矛盾攪著我的胸膛，折磨得我快無法呼吸，怒氣與不甘撐著我的身體，我無法發泄，一怒之下便將手機用力砸在地上，當屏幕的碎裂聲響起時，我的情緒才找到一個微小的發泄口。

雖然周洋叫我等他的聲音一直在我耳邊回響，但我還是起身回家了。

回到家時，爸媽已經將客廳布置妥當，艾聰跪在沙發上玩積木，父親靠在沙發上看電視，母親正在廚房里忙碌。

回來這段時間，我跟父母的相處總是顯得生疏，特別是在面對父親的時候，總覺得有種難以形容的寒冷氣氛在我們周圍流蕩。每當我與他那只凹陷的眼睛對視時，我的心臟就會突突顫抖，然后趕緊把目光移向別處。

怒火未消的我此時此刻不想跟任何人交流，更不想置身于尷尬的氣氛中，于是我徑直上樓，一進房間就翻出裝有兒時那些小物件的口袋往屋外拖，我決定將曾經的一切回憶全部扔掉。口袋有些重，我無法完完全全地將其拎起，便抓著口袋繩子在樓梯上拖著走。乒乒乓乓的刺耳聲音跟在我身后，我都能想象出里面那些易碎物四分五裂的樣子。把這些東西從柜子上收下來放進口袋時，我還小心翼翼，生怕摔碎它們，現在，過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還有那個鐵盒子，我無數次想拆開來重新看看周洋在浙江時寄過來的信，但最終我都忍住了。

全部扔了吧！對我來說，那些東西只會阻礙我報復他們的腳步！

突然，在我剛到二樓樓梯拐角處時，口袋底部突然裂開一個大口，里面的東西骨碌骨碌地順著階梯往下滾落，我盯著那個滾成碎片的白色小豬，裂成小塊的玻璃天鵝，腦袋里突然閃現出父親曾經那張完整的笑臉，我的胸口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那個曲奇餅干盒子也順著樓梯滾了下去。

那一瞬間，我分不清內心的感受是憤怒還是悲涼，我下意識地走下樓梯去撿滾落聲音最響亮的鐵盒子，帶著銹跡的盒子依然沉甸甸的，里面滿載著我和周洋最美好的回憶。

我不明白，為什么在身邊的時候與他相處煩惱更多，而相隔兩地時卻滿是輕松愉快的情感？每一封信都帶著期待，每一份期待都包含著濃濃的思念之情。可是，為什么一在身邊，感情就變了呢？

我想在扔掉這一切之前，再看一遍稚嫩時的我們那些純真的信件，從此以后，我一定要擺脫有關他的一切束縛。

拆開盒子的瞬間，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鼻而來，盒子里裝滿了信，但放在最上面的嶄新信封卻是我從未見過的，信封上只寫了簡單的幾個字：給遠方的你

我拿起那封信，發現盒子里還有好些寫有同樣內容的信封，我數了一下，總共十三封，除了第一封和第二封要新些，其它幾封都有些泛黃了。那八封信壓著的那堆才是我收藏在里面的舊信。陌生的八封信還密封著，我的怒火因好奇而熄滅大半，我拆開最上面的信封，里面裝著兩張厚實的純白色信箋，信箋右下角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向日葵圖案，我突然想起，自從告訴周洋我對向日葵的喜愛后，他寫給我的每封信的信箋都會印有向日葵的圖案。可是，在他回鄉之后，我們便沒再寫過信，這些我從未見過的信又怎么會被珍藏在這盒子里。信箋上的字跡整潔干凈，雖然看起來略顯成熟，但卻和周洋的以前字跡很相似，落款寫的是洋，時間是2022年3月18日農歷二月十六，那天正是我的生日！我決定從頭讀起，信箋上寫著：

秋：

轉眼，又過去了一年，我回家鄉好幾年了，你一定會覺得奇怪吧，不過這只是暫時的。在C都讀書四年，大學生活似乎并沒我想象中那么充滿激情，能在我心中留下印象的事物屈指可數，在之前的信里我也都提到了，每每回想起那些信件，總擔心你會覺得無聊，然后在寫新信時便很難下筆了。其實，學校有給我保送讀研的機會，可我放棄了，繼續學習也無法彌補我內心的空洞。總覺得，在你離開后，生活也變得越來越無趣了。事隔十三年，我始終不明白你消失的原因，是我的錯嗎？我常常問自己，你真的在某個地方生活著嗎？我能有得到答案的那一天嗎？我無法接受人們認為你跳河的猜測，就算你一直不回來，我也絕不相信你會選擇自殺。

我總是這樣，本不該寫這些掃興的事，卻無法控制自己雜亂的思緒。還記得我的夢想嗎？大學四年，我一直在努力學習，為實現夢想努力，我雖然放棄了保研的機會，但我并不會一直留在家鄉，只是有個小小的愿望需要在這里實現。回來后，我本想把家里的裝修從頭到腳重新改造，沒想到剛把這事跟我爸媽一提，就被他們罵了個狗血淋頭，逼著我趕緊找對象結婚，不然永遠別想動房子。我只好從一些舊家具入手，在進行重新設計和改造后在網上售賣。為了能獲得更多舊家具，我又做起了搬家生意，每當有人要處理舊家具時我都會先挑選一些能用的買回來。只是鎮上基本沒人搬家，生意并不好，假期的時候，我不得不去市里的舊家具市場挑選材料。

只有做家具時，我最輕松，腦子里全是各種各樣的構想，外面的世界與我無關。不知不覺，又寫了一堆無聊的事。我真的很想讓你看看那些新設計的家具，還有我的工作室，雖然簡陋，但卻是我唯一的樂園。還有，學校變了，小學的教學樓重新修建了，顏色涂得與古鎮街道相應，每層樓修筑的裝飾瓦沿上還掛了紅燈籠。中學的變化就更大了，不僅新修了教學樓和實驗樓，還有了塑膠跑道，以前一上體育課就吸得滿口灰塵的景象再也不會出現了。每當我看到那條跑道，就會想起以前帶著你在沙塵滿布的跑道上跑步的情景，每次你都是跑個一兩天便堅持不下來了。籃球場也重新修過了，記得每次我打球賽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在你面前耍耍帥，現在想來，自己那時真幼稚。我現在是學校的美術老師兼體育老師，學校總是缺老師，然后便開始充分利用我這種體格強壯的人了。雖然每天的課程很多，但我還是有許多自己的時間可以拿來做自己想做的事，特別是那兩個長達一個多月的假期，今年寒假我去了趟XZ，當我坐著大巴行走在那條蜿蜒的多發事故路段時，竟親眼目睹了大巴車禍現場，警察和醫生們著急的面容、傷者們恐懼絕望的蒼白面龐、死者凌亂又骯臟的著裝以及散落一地的行李物件，都讓我感受到極大的沖擊，生命有時候脆弱得風輕輕一吹便不留痕跡的逝去，有時候卻堅強得大風大浪都無法將之擊潰。我常常在想，我到底要怎么活？在那場事故中死去的人中，有多少人和我一樣懷揣著還未實現的夢想和愿望呢？在我臨死之前能否再見你一面呢？還是說，我們只能在死后才能在奈何橋上相遇，然后別離，最后忘記？我們都快三十歲了，也都過了結婚的年齡，不知你有沒有遇到那個對的人。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所以，我更愿意相信你是因為太過幸福而不愿意再回來。我在大昭寺給你和我都求了根保平安的的紅繩，還買了個銅鐲，我不太會選飾品，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但他們說，只要戴上它，便能得到祝福。

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不管你回不回來，三年后我都會離開家鄉，去一個遙遠的城市做自己想做的事。然后，將你的記憶，不管是快樂的、悲傷的、不甘的、愧疚的還是怨恨的都埋在內心深處，真正的敞開心扉去接受身邊的人，重啟我那壓抑的人生。如果我不幸早逝，希望我們能在另一個世界相遇，那時候我會把我所有的有趣經歷都敘述給你聽。同樣的，我也想聽你的故事，快樂的、悲傷的都一一講給我聽。

最后，我想告訴你，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原來我曾是那么的喜歡你。喜歡你的笑聲，無論是小學時靦腆的笑還是初中時文靜的笑，我都喜歡聽。還有我在浙江時，我倆寄信那段時光，那是我迄今為止最美好的回憶。雖然那種期待的心情如今早已一去不復返，但我還并沒有絕望。我還喜歡聽你講述你的經歷，無論是難過的還是開心的事，只要你跟我講，我都會耐心傾聽，只有在那個時候，我才能從你口中聽到你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我喜歡你，雖然只是單戀，但你卻是刻在我靈魂深處永遠無法忘記的初戀。也許，某一天，我會在未來的生命中遇見另一個能讓我心動的人，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也渴望你不要忘了我。不然，我們死去之后的靈魂相遇后可能會錯過。

真對不起，每次寫著寫著就會忍不住把我的情緒寫進去，雖然是抱著這些信可能永遠都不會拆開的念頭才寫出的這些肉麻話語，但這些全是我真正想說給你聽的聲音。不知為何，一想到再過兩年我便無法再這樣給你寫信，我的眼睛便不自覺的模糊了。離開家鄉后我不知還有沒有勇氣再承受著內心的折磨繼續寫下去。如果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請原諒我。

我想你。

洋

2022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