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今年的除夕又同往年變了些什么？沒有熱烘烘的柴火香？沒有瞎編的奇異故事？甚至連爹都不在。顏約想，這真是失去一切的一年了。

好魚！顏約拎起這條半人高的大鯉魚，習慣性地彈了彈肚皮，然后放到案板上開始殺魚。刮去魚鱗掏出臟腑，一氣呵成，透露出她多年來殺魚的冷血無情。

從顏約記事起，紅燒鯉魚就一直是她的心頭好。王大伯釣魚本領了得，時常送些好魚來。顏老爹因為喜歡吃魚，才從顏約母親那里學會了做魚的方法。至于母親，顏約實在對她沒什么印象。小時候的顏約，喜歡將魚頭夾到碗里一個人默不作聲啃得津津有味。忽然有一天，她忍不住說道：“我長大了也要做這么好吃的魚！”

顏老爹樂了，“你想學？”

小顏約認真地點頭，“嗯！”

“不用等到長大，我明天就教你，很簡單的一教就會！”

第二天，顏老爹在顏約面前將魚殺好后一步一步地教她。

“燒魚先殺魚，約兒你還小，我先幫你殺好……”

……

在凡是要用刀的地方，例如魚肉下鍋前的腌制，顏老爹都緊握著顏約的小手操作，既保護了她的安全，也讓她全程都有參與。為了讓魚皮吃起來有韌性，且易與魚肉分離，要先將魚炸一遍。顏老爹特意用幾捆柴火壘出了個平臺，高度和灶臺差不多，就是為了在炸魚的時候，既沒有迸濺出來的油燙傷顏約，也能讓她看到魚在鍋里暢游的場景。

后來顏約嘗試了她第一次的完整操作，結果燒出來的魚整個就一炭餅。原來自以為看了老爹做了那么多遍自己已了然于心，哪知道火候是那么地難掌控。一條好魚變成一盤一塌糊涂，顏約自己都不愿意吃，后悔沒有好好學?？墒抢系狭丝曜?，“糊了好呀，刺兒多都能放心吃，吃一口都是享福啦?！蹦穷D魚被顏老爹吃的干干凈凈。從那以后顏約燒魚的水平突飛猛進，到最后顏老爹都自嘆不如，“你比你娘做的還好吃?！?/p>

顏約從回憶中走出來的時候，面紗已經完全濕透。她不敢摘下來，擔心那個小機靈發現什么不對頭又闖進來，到時候自己只有把臉涂的像碳一樣才能混過去了。

“差一點給炸糊了！哎呀，給我好好燒魚！”顏約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從前，她給自己打氣道：“今年的好運可就看這兩條魚了！”遂又專心忙碌了起來。

天色漸晚，茂竹間的小徑已與殘陽道別，迎來喜慶的紅燈籠。經過兩天時間的記憶，三釵娘已經能夠將魚送過漫長的竹間路，來到晚宴的大桌上。

“三釵娘娘還沒進門我就聞到香味了！”秋兒第一個忍不住，筷子已經舉過頭頂。

“不愧是夫人做的魚，色澤如此鮮亮，想必定是非?？煽?。”張叔夸道。

這倆都未吃先夸了，三釵娘故意看向戚玖川，恰好對上了他的目光，兩人會心一笑。

“姑姑的手藝還是和以前一樣地好?！逼菥链蜌獾嘏鯃?。

“三釵娘娘，魚好香哦，看起來好好吃！”沒等三釵娘點頭，秋兒的筷子已經戳進了魚肉里。

顏約不由地緊張，一直盯著筷子上的魚肉，從湯汁直到秋兒的嘴里。她清楚這里只有秋兒說實話，張叔向來只會說好話，這就意味著秋兒的評價非常重要。

秋兒細細地嚼著魚肉，忽然間頓住，“嗯？味道不對了?！鳖伡s的心跳頓時停了半拍。

“三釵娘娘燒的更好吃了呢?！边@小調皮鬼齜著大牙，一副計謀得逞的模樣，看得顏約牙癢癢，她一定是故意的！

張叔的眼瞇成了縫兒，咂了咂嘴，“夫人的廚藝大有長進啊，真是可喜可賀！”

這爺倆，一個忙著講話，一個忙著獨吞。你看秋兒已經站起來了，一手一個筷子，東一戳西一搗的在魚骨間掏個不停。

“真的真的，”秋兒咽下一口魚肉后浩然“宣誓”：“我宣布這兩條魚今天都是我的！川哥哥，你可別跟我搶哦。”

此時的戚玖川正含著一口酒，聽見秋兒的警告，他忙把酒吞下，騰出一張嘴，與秋兒斗了起來，“既然你這么熱情，那我就卻之不恭了?！闭f著直接揀了魚尾那一段到碗里。

“川哥哥，不許再動魚了，不然的話，你下一個月什么點心都別想！”

“喲，秋兒學會了威脅了嘛，張叔，你看這丫頭是不是要好好教訓一下，讓她學幾天琴什么的?！?/p>

“嗯，哈哈，這個可以考慮……”

“川哥哥你！哼！爺爺！”秋兒生氣歸生氣，卻是一點沒妨礙她吃魚。

作為三釵娘的顏約并不能動筷子，大家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在眼里。由于三釵娘從不在人面前摘下面紗，于是每年的除夕夜，三釵娘都只是看著大家吃喝，待每個人都酒足飯飽之后，她才會端些飯菜回房里獨自食用。原本顏約覺得這是一個多么孤獨的人，但是看到這幾個生活在她身邊的親人們，自己卻是羨慕不已。

“三釵娘娘，你怎么哭了呢？”秋兒的一句話，將桌上“戰爭”打斷了。剛才還在說笑打鬧了的三個人不約而同的看向三釵娘。

“啊？”三釵娘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情況，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淚，心里卻輕松了不少?！皼]什么，我覺得大家在一起好幸福啊?！边@是顏約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講這么長的話。

顏約這兩天除了記憶竹間路以外，還練習了發聲。她現在說話已經有七分像三釵娘了，也許練得時間還不夠，仔細聽還是有很明顯的破綻。冒著被識破的危險，她說出了自己地心里話，顏約覺得很舒服。她甚至想成為真正的三釵娘，不需要再去江湖闖蕩，只要能在這里一直生活就好。

戚玖川沒想到顏約會說話，表情有些不安；張叔還是笑著；只有秋兒很疑惑：“三……”

一種鳥類的叫聲打斷了秋兒的話。

“什么聲音？”顏約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戚玖川已經跳起來沖出去了。很明顯他知道答案，但是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顏約反應過來也跟著戚玖川跑，沒過多久，一只嘴里叼著東西的鶴出現在眼前。顏約沒有見過真的鶴，她只在畫里見過，真實的鶴要比畫上的更加靈動更有仙氣，甚至還有一種特有的孤傲。

誰知鶴一看見顏約就改變了原來旁若無睹的狀態，將含在嘴里的長條狀物品放下后便拍拍翅膀騰空而起，顏約目送著鶴徐徐向上直至消失于黑暗。

戚玖川不像顏約還在呆望，他知道能讓鶴送東西來的并非常人，于是便捧起長條細細觀察了一番，“畫軸？”

這畫軸外觀設計巧妙，合卷時呈方形長條狀，乃實木制成，拿在手中頗有些分量。

戚玖川將畫打開，顏約這時候湊了過來。眼前呈現出一座大山的一景，位于正中位置的好像是一個湖泊。

“這絕對不是一張簡單的山水圖。一定是有這個地方存在！”戚玖川認為既然有人故意送來這幅畫，那必定是希望他們找到這個地方。

顏約看著畫覺得莫名熟悉，“這會是什么地方呢？”戚玖川見顏約也沒有想法，便把畫收了起來往回走，“日后再研究，不要掃了興致?！?/p>

不過還沒幾步他又折了回來，扶著顏約道：“姑姑，我知道你近日憂慮頗多，常常無法入睡。侄兒不是不肯分擔，只是不應急于一時。今日正逢佳節，那些紛擾之事，你就暫且拋之一隅吧?！?/p>

顏約知道每次戚玖川忽然講起這種客套話的時候都是有人在場的時候，她環顧一周果然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發現了屬于秋兒的裙擺。不得不說，她跟這位戚公子的默契，仿佛與生俱來一般。而與這個新家庭的相遇，也許是蒼天有情，特意賜給自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