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修澤正打算對靠譜的許之一的不靠譜行為進行長篇大論,徹夜長談時,林夕沛來了電話。
不知道林夕沛說了什么,許之一臉色一僵,又一繃。
邢修澤沒來及問許之一怎么了,就見他許之一取下外套,邊走邊說,“孟寅和林夕沛在小區門口。”
邢修澤聳了聳肩跟上,還沒等他問出“所以呢”,只聽許之一說:“孟寅喝多了。”
“孟寅真是個——”邢修澤噎了噎,豎起大拇指,“好家伙。”
許之一和邢修澤小跑到小區門口,又等了十幾分鐘,一輛黃色的士停在他們十幾步開外。
孟寅從車上下來,手搭在門框上好一會兒,幾分迷離的眼神才攏了光,順應著手聚了氣力關門,雙頰泛著不明顯的紅,相比之下,眼眶里的紅血絲顯得狼狽了許多。
孟寅看到了許之一,想要邁著堅實的步伐走到他面前,但眼前著實有點天旋地轉,她盡力保持重心卻還是不免踉蹌。
最后還是許之一幾步來到孟寅面前扶住她。
她身上帶著些許酒氣,不烈,有幾分醇香。
孟寅仰著頭,直直地望著許之一,目光黯然,毫不遮掩的失落和無法抑制的難過,像是海里的魚找不到回家的路徑。
情緒掉進許之一眼底,他突然一驚一提又一慌。
“發生什么事了?”
“許之一,”孟寅喊他的名字,吐出的音調嬌軟,但跟她泛起迷霧的眼眶一樣,籠罩著觸不及底的苦悶委屈。
她說:“我喝酒了。”
沒頭沒尾,也沒有下一句話。
邢修澤手肘擠了擠一下車就往他這邊跑的林夕沛。
“怎么回事?”林夕沛身上帶著的些許酒氣,可看著和平常沒什么不一樣,“你們去哪兒了?怎么還喝酒了?”
“我們哪兒也沒去,就在我家,喝了點米酒。”想到自己干的蠢事,林夕沛很不想承認卻還是捂著嘴低低地對邢修澤說:“我以為米酒和酒糟是一樣的。”
今天下午,孟寅去了林夕沛家。
林夕沛家的家政保姆周末因事請假,父親出差,母親和小姐妹去做保養,家里就剩下林夕沛一個孤家寡人。
兩個女孩宅在家也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無非就是刷作業,整合知識點,聊聊天,吃吃小點心,耍耍女孩間特有的無賴。
三四點的時候,林夕沛又從廚房搜尋來好些吃食,阿姨昨天做的巴斯克、巧克力馬芬和黑提斯康,還有兩碗林夕沛姑姑前兩天拿來的“酒糟”。
林夕沛姑姑沒事兒喜歡自己釀點小酒,也很會釀酒。前段時間,新釀了米酒和酒糟,送了不少給林夕沛家。
林夕沛看著沒有什么“湯水”的酒糟,以為是她姑姑把干酒糟和米酒分開了,舀了幾勺酒糟到碗里,又往起頭盛了些米酒。
雖然飄出的酒味比之前似乎要濃郁了些,倒上了米酒之后的酒糟倒是它本該有的樣子。
房里擺著林夕沛平常拍視頻的設備和打燈,開著空調暖烘烘的,連帶著米酒清純的酒精味都變得香甜起來。
“酒糟”冰冰涼涼的,孟寅沒留神就喝完了整碗。
下肚沒一會兒,眼孟寅尾泛起了點紅,腦袋趴向林夕沛的肩頭,說話聲音有一點飄,又像是在撒嬌。
林夕沛開始沒注意,手舞足蹈地說著些以前一中的小事兒,落在她肩頭的頭往下一滑,孟寅躺在了她的大腿肚上,突然甕聲甕氣地問:“林夕沛,你們是不是都知道許之一鑰匙扣的故事啊……”
CP粉聽著這聲音,心里心疼了,腦子有點亂。
她垂頭看孟寅,孟寅抿著嘴,放空的眼神被不具名的難捱填滿。
林夕沛舔了舔下唇,許之一鑰匙扣的故事,她也是前段時間才從聶海那兒知道的,這么一看,那天孟寅在群里問鑰匙扣的事情,許之一大概編了一個不怎么合適的故事。
“許之一跟你說的是?”林夕沛小心翼翼地問,順著孟寅眼尾點紅延綿到的兩頰,看到她握在手心里的手機。
手機屏還未熄滅,界面停在一中貼吧里前段時間的一個帖子———【話說,大家有沒有發現許之一的鑰匙扣不見了?】
CP粉頭林夕沛差點咬碎自己的后槽牙。
帖子的內容其實很簡單。
許之一在校被各種偷拍不在少數,帖子順了條時間線,貼出了許之一從高一到高三每個學期的在校路透,所有圖有一個共同點——許之一的卡包都出鏡了,而唯一不同在于,高三之后出鏡的卡包,少了一串他一直隨身攜帶的鑰匙扣。
那把鑰匙扣,曾經被人拍到過清晰的大圖,也一同被樓主收集放在了帖子里。
許之一有一把很珍重的鑰匙扣,在一中不是什么秘密,而關于鑰匙扣的秘密,也只有“干飯小組”這幾個人知道而已。
因此,帖子一經發出,大伙兒忍不住都跟著好奇——許之一的鑰匙扣去哪兒了?
孟寅沒回答林夕沛,她把腿蜷縮到胸前懷抱住,閉上眼,可一直藏在心里的情緒決堤,剔透的淚水止不住的往外流。像受了傷又被拋棄的小鳥,委屈得不行。
真得好難受啊……
孟寅不記得自己為什么會打開一中的貼吧,好像吃了酒釀后突然有了勇氣。
刷完這條帖子下所有的留言,留言組成的碎片故事,都圍繞著許之一的那枚鑰匙扣。
孟寅通過網絡,第一次見到了許之一的鑰匙扣”。
忽而清晰作響而又猛烈地意識到,不是許之一在鑰匙扣這件事情大概騙了她,而是她好像已經錯過許之一了,各種意義上的。
許之一對她的好,她不是沒有知覺,同樣的,她也在不斷地試探許之一,試探他的好,是不是抱有和她同樣的想法,她在等許之一先開口。
這場試探是悄無聲息的拉扯,她徘徊猶豫,想與之并肩,也害怕在宣之于口之后,他們連朋友都沒得做。
恍惚中,孟寅想,這一場寂寥無聲的錯過,是不是從她不愿意和許之一分享彼此的校園生活就開始了。
林夕沛雖然也喝了不少“酒糟”,但沒見底,加上這些年沒少跟著她爸啜點小酒,現在腦子門清。
孟寅臉上的紅暈像極了她爸酒量一般卻擋不住愛喝酒,一不小心就喝上頭的樣子,林夕沛邏輯清晰地打了個電話給她姑姑,搞清楚她姑前兩天送來的“米酒”和“酒糟”不是一個東西后,又學著她媽每次在她爸喝多了套話那樣,撬開了孟寅的嘴,套出了不少話,慫恿了孟寅去找許之一“對證”。去確認突然消失的鑰匙扣的下落,也去確認送他鑰匙扣的那個人,是不是很重要——不是朋友之間的那種重要,是喜歡一個人的那種重要。
因為親口聽到遠比自己瞎想來得真切和重要。
“這兩個不是一個東西嗎?”林夕沛用極快的語速概括了下午發生的事,邢修澤抓了個重點。
“這是重點嗎?”林夕沛不可思議地側頭看了眼邢修澤,隨后以過來人的姿態拍了拍邢修澤,“不是我一個人分不清,我就放心了。”
邢修澤:“……”
所幸,兩個人暫時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再掰扯,視線重新回到不遠處的另兩個人身上,掏出手機,盡職地做著吃瓜觀眾。
孟寅始終直愣愣地看著許之一的眼睛,想要從他黑亮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可是夜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出來。
許之一低聲問:“為什么喝酒了?”
對著孟寅,許之一總是很有耐心,語音聲調都還是孟寅熟悉的配方,可眼眶為什么就那么澀呢?
“不是酒,是林夕沛家的酒糟好喝,就是酒味有點重。”
拿著手機吃瓜的粉頭林夕沛嫩手抖了下,對上許之一轉了90度的眼神,特別識相的舉手坦白,“那什么,一哥,我不小心把米酒加到干酒糟里了。”
“多少度?”
“18度。”林夕沛悻悻回答。
孟寅拉了把許之一的大衣袖,黏著淚腺的聲音變得有些啞,她還是喊了聲“許之一”,才接著說話。
“我可以看一下你的鑰匙扣嗎?”
眼眶已然超載,許之一看著孟寅眼里的紅血絲,情緒和情感漲了滿腔,想張口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他從大衣口袋里取出那枚鑰匙扣,孟寅沒接,抓著許之一衣袖的手滑落,垂下眼瞼。
她其實沒到醉的地步,只是像糯米經過酒曲發酵后的釀,上頭了。酒精放大了感官和情緒,包括控制不住在心里經年之久的心動,無數個曲霉菌在她腦子里叫囂著——sayit(說出來).
只是幾瞬,又似乎過了很久,孟寅吸了吸鼻子,又讓眼窩里溢出的潮潤濺在地上,才抬起眼瞼,重新落在那枚鑰匙扣上。
“很好看。”哪怕有點暈乎,孟寅還是真心實意的覺得這是一枚很好看的鑰匙扣。
她抬起下巴,目光重新嵌進許之一的眼里。
“許之一,現在你先不要說話,聽我說。”
后勁又小小的上來一波,喉腔像是沙漠需要水源,干啞。
“我看貼吧了,”孟寅說,“上面說,這個鑰匙扣一直跟著你,一直到我到一中。之前我沒發現你有這個鑰匙扣,后來我們見面的時候,你也沒拿出來過,你說,這是國外一個很要好的朋友送的,所以一直帶在身上,”順著自己模糊又清楚的思緒,孟寅說出了她邏輯里的事實,“她不僅是你很重視的好朋友,而且還是你很喜歡的人,對不對?你大概也看出來了我喜歡你這件事情,所以你會在貼吧發貼說我們只是同學和好朋友,所以我才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個鑰匙扣,是不是?”
那一定是一個特別好的女孩,才得以許之一這樣珍藏。
夜風刮著她淚痕遍布又泛紅的臉,她卻只覺得燙,不停地吸著鼻子,試圖借此封住淚腺,可是眼淚越來越多。
許之一下顎緊繃得厲害,動了動露在外頭的手指,這一動,像恢復了知覺,心臟連帶著全身,都覺得抽麻,一種類似于慌亂和無措的抽麻,可他的瞳仁始終黑亮,好似冬日里最高處的懸日,熾烈又溫暖。
視線始終鎖住孟寅,許之一聽到孟寅暗啞的聲音,說:“我喜歡你,許之一。”
“這句話在我心里藏了很久很久了,雖然你應該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女孩的情感不再只是囿于心里,握在手上作為前進的動力,即使沒想過宣之于口,可還是算是坦蕩地見了光。
只是說完這句話,似乎松了一口氣,也脫了全身的力,只剩下暈乎得想到什么說什么。
說的還是心里話。
“我沒想告訴你的。”孟寅回憶道,“在三中的時候,我雖然是獨行士,也總做噩夢,可我從來沒怕過,我總是會想你,想我們在附中的日子,一起在圖書館復習的時候,想你跟我說過的話。只要想一想,那些不怎么開心,好像撐不下去的時刻和日子也就都過來了,你一直說,在這個年輕的戰場會一直給我鼓掌。于是,我一步一步,走到了一中,重新走到了你面前。”
“以我的智商,這條路挺難的,但是我做到了。”
“很長的時間里,我都覺得你是光,我得以一直捕捉到你,所以能夠奮力向前。可是,在一中的這三個多月,我意識到一件事情,“孟寅看著許之一,搖了搖頭,”許之一,你不是光,你是我的同伴和戰友。光獨立傳播,也會消失,但戰友不會,只會以你為榮。跟你并肩做戰友,比跟你說我喜歡你,更重要。”
“現在,你都知道了。我也都知道了。我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是戰友了。”孟寅幾乎是在呢喃,淚沿著她的下巴流進頸里,她注視著許之一,說:“可是,許之一,你喜歡我一下會死啊!”
帶點瘋狂,很多難過,全是無力。
許之一拉近和孟寅的距離,抬手撫住孟寅的側臉,用指腹擦去她的淚痕。
“孟寅,你怎么那么笨。”
許之一突然覺得之前邢修澤對他的嘲笑都是對的,他的“再等等”,都是在扯淡。
當他去了解了她在三中的一切,還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孟寅小心翼翼地試探,他又怎么會沒察覺呢?他想等畢業后再表露自己藏匿許久的情緒,只不過是擔心萬一不是他想的那樣,影響到她的高考。
他害怕,不敢拿她的未來賭,暫時只敢以戰友的名義在她身邊。
以至于,讓她誤會了,難過到無以言表地問他:“許之一,你喜歡我一下會死啊!”
不由分說,許之一把孟寅壓進懷里,撫著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順氣。
孟寅的臉埋在許之一胸腔的位置,抽噎聲翻滾在他的胸膛上。許之一感知到——淚水熾熱著的感情,包裹著他不由分說的心疼。
十七歲的許之一,以這樣袒露的姿態抱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孟寅,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顫動。
他的下顎輕抵在孟寅的頭頂發梢上,聲音又低又柔:“我早就躺平在你的坑底了。”
那個盛夏的差錯,在這個冬天沒有了遺憾。
正摸著下巴想著“許之一終于開竅了”的邢修澤突然感到手臂一疼。
“林夕沛,你干嘛!”
粉頭林夕沛親歷這一幕,一手端著手機留下歷史瞬間,另一只無處安放的小手,只能往死里捏住邢修澤的手臂,才能不讓自己瘋狂尖叫出來,破壞她cp的告白現場。
林夕沛一副開心得要哭了的表情,說:“本粉頭終于盼到了,我嗑的cp是真的。”
邢修澤:“……”這跟你往死掐我手臂有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