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寅被送了回家,林夕沛主動向外公外婆坦白錯誤,老實道歉,做出保證。
外公外婆沒有責怪這幾個孩子的意思,還寬慰她們“孟寅媽媽小時候也分不清醪糟和米酒”。
而后,一中貼吧出現(xiàn)了兩條重要更新。
其一,許之一頂著他真實姓名的ID在好奇他的鑰匙扣去哪兒了的帖子下做了個回應。
——鑰匙扣沒丟,物歸原主了。
而另一條來自粉頭【不是粉絲的小豬佩奇】在精品貼的更新。
——我早就在你的坑底躺平了!我早就在你們的坑底躺平了!!!
天剛蒙蒙亮,孟寅就醒了。
眼睛挺疼的,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挺腫的。
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比電影幀格還要清晰,拉片似的在腦海里回放。
孟寅一拉被子,往頭頂一蓋,在小黑屋里發(fā)愣放空。
直到樓下傳來些不大不小的聲響,孟寅才從小黑屋里鉆出來,窗簾很好的隔絕了光線,她實在不知道現(xiàn)在日桿幾頭。
打開床頭燈,她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邊柜上的鑰匙扣。
許之一的鑰匙扣。
孟寅愣怔了下,臥坐起來,扣著鑰匙扣摩挲。
這塊鑰匙扣簡單又復雜。
因著外婆禮佛,孟寅多少對這些東西有了解。
扣環(huán)下垂釣著一顆用編織佛線串著的紅色瑪瑙,瑪瑙下端連著一塊無事牌。
半透明質感的紅褐色海南黃花梨,帶著本真的甘甜醇香,它的花紋很漂亮,有點像攔截天河的木柵。
無事牌的右下角,用小篆刻著兩個字——析木。
孟寅盯著這兩個字發(fā)呆,“我早就在你的坑底躺平了”重新彎進她的耳骨,靜默和如雷同時存在的心跳如出一轍,眼眶猛的紅了。
等不及再深想,孟寅抓起衣服,急匆匆的去洗漱。
急溜的腳步聲踏聲而來,孟寅驀地停在最后幾格臺階上,她看到了許之一的后腦勺。
許之一就坐在客廳里,陪外公喝茶。
看樣子,是來了有一會兒了。
在拖鞋里的腳趾頭,微微蜷縮了下。
外公看到孟寅站在樓梯口,啜著清茶,調侃道:“囡囡,你這個酒量不大行啊。”
孟寅:“……”
孟寅站在原地不動,扯了下嘴角。
外公又對許之點點頭,又一溫和一笑,許之一起身轉了過來,看著夢游,笑意很自然地就從嘴角掉了出來,好似春天里攀升的溫度,薄如蟬翼的困窘和曖昧都消散在空氣里。
孟寅手里抓著手機和鑰匙扣,迎著許之一的目光,眉目舒展,很淺但輕松的彎了彎唇畔。
這種感覺,有一點奇怪,更多的是水到渠成的自然。
許之一走到孟寅面前,問:“頭疼嗎?”
孟寅搖搖頭。
盯著她紅腫的眼睛,許之一又問:“眼睛疼嗎?”
“有點。”又干又酸。
“記得昨晚發(fā)生過的事情嗎?”
“……都記得的。”
許之一早就看到了孟寅手里的鑰匙扣,接著問:“還想再聊聊嗎?”
鼻腔連著喉腔,孟寅凝眸看著許之一,清脆地應了一聲。
在許之一的注視下,孟寅拿著熱毛巾敷了敷眼睛,又坐在了餐桌上吃早飯。
“我想聽聽送你鑰匙扣的好朋友的故事。”孟寅舀著小米粥,也不吃。
順著孟寅的臺階,輪到許之一的自白。
“不是什么在國外的好朋友送的,是我找人定做的。”許之一坐在孟寅對側,兩只手輕搭在大腿上,連坦白都大方自然,“三年前的夏天就想跟你說,但那時候天時地利人和,好像一個都沒給面子,于是就去做了這個。”
三年前的夏天,他們初中畢業(yè)。
孟寅從小都覺得她還都是挺堅強的一個人,可在查到中考成績時,她大腦里的一根弦斷了。
接到許之一的電話時,她坐在沙發(fā)上,抱在外婆的懷里,哭得撕心裂肺。
“許之一,我去不了一中了。”這是她接通電話中對許之一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唯一一句話,黏著鼻涕唾沫和崩壞。
許之一想安慰,可孟寅情緒當頭,什么都聽不進去,許之一就隔著電話,聽著她發(fā)泄。
再出聲,許之一只說:“孟寅,擦擦眼淚,我在門口。”
孟寅找到許之一時,他坐在沿路的一條長木凳上,路燈的白光從半空中打下,罩著他像夜里的領路人。
許之一沒提中考成績,他們只做了個約定——保持聯(lián)系,即使不在同一處,也要各自努力,三年后頂峰相見。
出成績后的沒幾天就是他們的畢業(yè)典禮,孟寅來去匆匆,許之一沒見到她,收到了一條來自孟寅的短信。
——我去澳洲看爸媽了。
最熱的一個月,許之一去了奶奶家避暑。
他不信佛也不信道,卻在爺爺?shù)臅坷锓搅擞嘘P無事牌的藏書。
他和這本藏書在書房里呆了一下午。
直至夏天快結束,一塊在右下角刻鏤“析木”二字的無事牌,在他指腹間摩挲。
這塊光滑潤澤,用海南黃花梨打造的無事牌,從最開始的年份木質紋理選材,到切割打磨篆字,再到請奶奶一起,尋了道觀高光法師,擇了吉日開了光,每一步許之一都親力親為。
許之一垂頭注視手里的無事牌,突然哂笑了自己一下。因為看到書里的那句“平安無憂”,他想要送給孟寅,便有這塊牌子。
這行為,挺許之一,又很不許之一。
可直到昨天為止,他都還沒想好要怎么送出去。
“我一直把它帶在身邊,怕丟就給它穿了個鑰匙扣。”
許之一沒走讀前,在車棚停著輛自行車,周末放學偶爾騎車回家,無事牌和自行車鑰匙扣在一起,串成了許之一的鑰匙扣。
“想題的時候,偶爾也會扣在手里摩挲,后來漸漸就成了習慣。時間長了,大家就都知道我有一個不離身的鑰匙扣。”
瓷勺在孟寅的指腹間輕滾,她覺得喉頭滾燙,帶出的氣息卻像撥開云霧,“析木——”
只是齒貝的微顫,許之一便接過了話,“析木為寅。”
果然,她沒想錯,也沒想到。
孟寅出生在日出之時,因此單字一個“寅”。
有段時間,星座預測在校園里特別流行,孟寅研究了有關自己星座的西方占星譜之后,又順次研究了下中國古代的二十八星宿,發(fā)現(xiàn)“寅”指十二星次中的“析木”。
木,冒也。冒地而生,下象其根[1]。
孟寅很喜歡這個解釋,在稿紙上寫了了幾十遍“析木”,后來許之一給孟寅講題時瞧見了,問她這倆字有什么含義,孟寅興沖沖地說了這倆字的由來,還說“以后要用筆名代號什么的,就用‘析木’這兩個字。”
只是沒想到,這兩個字,后來變成了許之一隱秘的想念和歡喜。
面面相覷,孟寅感受到手腕處脈搏加速的頻率。
許之一似乎能解構孟寅眼底散開又攏起的迷朦,接著說道:“如果沒有昨晚的意外,我打算高考之后再跟你攤牌。“
孟寅想說”我沒想過你喜歡我“,又想到昨晚都說出”許之一,你喜歡下我會死啊“這種話,決定還是不要狡辯騙自己了。
她是想過的。
孟寅“啊?”了一下,問:“為什么是高考——”反問地過于自然,仿若是在問許之一這里為什么是套用這個物理公式,不丁反應過來,孟寅只想咬斷自己的舌頭,以至于結尾的“以后”二字,小聲如蚊。
許之一沒錯過孟寅臉上的小表情,也沒有直接回答,兩個人的視線彼此始終籠罩,自然又坦蕩。
“你想過一段普通不過但正常的高中生活。”許之一說,“這也是我的原因。”
孟寅愣怔,原來她想的他都知道。
一起上一中,是他們曾經的約定。許之一比任何人都能夠想到,孟寅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才站在了一中的主席臺上跟他打了個招呼。最后一年,她成為二班一份子,不是為了聽他對她說一句“我喜歡你”,而是真切地想在最后一年里,再成為并肩的戰(zhàn)友,走向屬于她的小頂峰。
頂峰相見是結果,結果很重要,特別重要,但在特定年紀的這個過程,無可替代。
”所以你發(fā)現(xiàn)了,這幾個月一直在引導我。“
陳述句,似乎沒頭沒尾,但許之一聽懂了。
發(fā)現(xiàn)了,指的是他發(fā)現(xiàn)了孟寅在三中不快樂也不正常的前兩年。
孟寅雖然沒有150的智商,但還是個智力正常,有邏輯思維的靈長類生物。蒙在小黑屋里,流過的不僅是昨晚的片段,這幾個月,甚至這幾年的影像也紛至沓來,如果沒有回想,孟寅不會意識到,從她第一天走進高三(2)班到現(xiàn)在,她的轉變其實挺明顯的。她身上的刺被軟化掉落,長出新的肌理,重新領悟世界的紛擾,也沒忘那個恣意笑著的自己。而這一路上,許之一隱去他的鋒芒,像個陪伴者,引著她入場——走向另一個青春洋溢、熱情飛揚的年輕戰(zhàn)場。
解剖記憶總是能發(fā)現(xiàn)很多曾經被忽略掉的事情,孟寅的另一個發(fā)現(xiàn)是她對許之一的信任。
只和許之一相處時的容與自適,在走進人群后像蕩然無存,自動開啟的自我防御機制,暴露了她盔甲的僵硬。
許之一看出來了。可能早到她成為高三(2)的第一天自曝出的第一根刺開始。
思緒清明如水,言明初開許久的情竇后,隨之而來的是洞悉了以往未曾明白的話語和眼神。
“是你自己。”許之一喊了一聲孟寅的名字,說:“所有人和事乃至環(huán)境,只是加成作用,如果你沒有勇往直前的決心,誰都沒法讓走出來。”
孟寅是個感性大于理性的人,感性的人往往容易半途而廢,而孟寅對于下定決心了的事,會卯足了勁,一往直前,哪怕已經精疲力盡也不打算放棄。從三中走到一中,已經足夠說明。他做的,只不過是在她自信修復期時,告訴她——在這年輕的戰(zhàn)場,我一直以你為榮。
“許之一,你真的好了解我。”繳械投降似的感嘆,那語氣聽來藏了抹撒嬌。
窗外晴空明朗,屋內春光恰好。
一問一答的模式,填充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默契,年少心事就此揭開,沒有戳破后的紅著臉,更不狼狽,只有對等的會心一笑。
兩個人沒有再次直白說出“我喜歡你”,更沒有問為什么喜歡我,他們已經在對方的眼底看到答案。
對彼此的信任是基礎,而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歡喜就鑲嵌進了眼里。
許之一回到家時,恰好午飯點,他沒往自己家走,推門進了隔壁。
邢爸出差,家里只剩邢修澤和他爹,還有住家阿姨。
“喲,約會那么早就結束了?”邢修澤嘴里還咬著快糖醋排骨。
昨晚把孟寅送回去后回家,許之一一聲沒響地關進了房間,他一直忍到今早才準備繼續(xù)扒拉許之一。
結果,他起了個大早,還在陽臺伸懶腰呢,就看到許之一出門了。
果然,陷入愛情的人啊,沸得跟開水一樣。
許之一換了拖鞋,自動無視行修澤的調侃,問:“你昨天晚上想跟我說什么?”
他這時候是不是該哭一下?許之一搞對象都沒忘了他昨晚有事找他,這是什么?這是妥妥的共產主義兄弟情啊!
“我一哥果然不是個見色忘友的人。”邢修澤把排骨骨頭擠到口腔一邊,順勢就要給許之一來個投懷。
當然沒得逞。
許之一往邊上一娜,直接問:“準備出柜了?”
“啊?”邢修澤被許之一的直球打的收不住柜門,收起不正經的樣子,回答:“我大概要辜負他們的希望了。”
邢修澤爹爸從來沒有限制過邢修澤喜歡對象的性別,只不過是不想讓兒子走他們都這條路,太苦了。
如果可以,他們希望邢修澤喜歡一個女孩。
“叔叔們會理解的。”比邢修澤高出近十公分的許之一沒多少的意外的表情,只是抬眼對十米外的男人打了個招呼,“邢叔好,我來蹭個飯。”
邢修澤;“……”我和許之一之間沒有共產主義兄弟情,不,連剩的那點兄弟情都要沒了。
孟寅進教室,就看見林夕沛迸射著花火的目光熾熱地望著她。
視線實在過于熱烈。
“孟寅寶貝,給粉頭發(fā)點糖唄?”林夕沛挨著孟寅的腦袋,余光飄了眼剛落座的許之一,很是興奮,“你跟許之一……”
孟寅可以在醒后坦蕩地面對許之一,卻被林夕沛問地耳垂莫名發(fā)熱。
她有點不好意思。
聶海豎著耳朵聽倆姑娘的對話,左邊椅腿騰空45度,右手扒住許之一的桌邊,低聲問:“一哥,你們倆這是算官宣了?”
要知道,他可是“干飯小組”唯一一個沒有現(xiàn)場看到“指引cp”雙向告白的人,只有林夕沛在群里共享的一個現(xiàn)場視頻。
想他自從得知許之一鑰匙扣背后惦念的那個人就是孟寅之后,憋著這個光天的秘密,為他一哥操碎了心。
“挺歡喜的。”孟寅擺著最自然的語調,卻掩蓋不了其中的糖漬。
得到正主在清醒后的肯定答案,林夕沛宛如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老母親,五彩斑斕的真情實感都捏成了一句——“指引是真的”。
豎著狗耳朵的聶海也聽到了孟寅的話,隨后就看到他一哥,捻出好看的唇角,對了他挑了下眉,一副得償所愿的樣子。
這還是他認識的一哥嗎?
聶海愣怔時分,許之一從校服袋里拿出一個小絨袋,取出絨袋里面取了鑰匙環(huán)的無事牌。
“唉,一哥,”聶海詫異,這塊牌子他可在熟悉不過了,他一哥的鑰匙扣啊!
“你這鑰匙扣不是給孟寅了嗎?”
林夕沛的視頻沒錄全,許之一后面有沒有把鑰匙扣給孟寅他無從知曉,可是許之一在貼吧里說鑰匙扣物歸原主了呀!
這鑰匙扣是給孟寅做的,物歸原主的意思,難道不是給孟寅了嗎?
“是給了。”
“那你這塊是重做的?”看起來不像啊。
“不是。”
許之一把無事牌放進了筆盒里。
“一哥,你把這東西放筆盒里干什么?”
“想題。”想題的時候拿出來做伴。
聶海:“……”他不懂了。
聶海選擇去問一問另一個好說話的當事人。
“孟寅,”聶海很有分寸地拍了拍他的前桌,“你把鑰匙扣還給一哥了?”
“沒有啊。”
“那一哥怎么還有個一模一樣的?”
孟寅想起那個場景,垂眸一笑,誠心想逗一逗聶海溢滿的好奇心,“你猜呀——”
聶海:“……”是不是該說你倆天生一對。
鑰匙扣下的無事牌還是那一塊無事牌,不一樣的只是無事牌的重量。
許之一去年得了塊好玉,找工匠師傅打磨成合適的大小,又將這塊海南黃花梨的無事牌鑿了空,做成空心的推拉無事牌盒,將打造好的和田玉無事牌置在了其中,重新請道人開了光。
許之一昨天取出潤玉的無事牌,串了佛線,戴在了孟寅的脖子上。
禮物很重,感情更重,許之一一句“就當暫時替我保存著”打消了孟寅躊躇要不要收下如此貴重禮物的疑慮。
所以,許之一手里的是成了無事牌盒的無事牌,物歸原主的無事牌也的確在孟寅身上。
邢修澤挑著餐盤里的豆角,挑釁似的朝許之一挑眉,不緊不慢得吐出這個真相,聶海差點沒驚掉下巴。
邢修澤是怎么知道這件事情的?哦,許之一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就在旁邊。
孟寅若無事情的吃著飯,耳垂又紅又癢。
看著風平浪靜的林夕沛,悄咪咪地拿出了手機,舒緩了下她的心情。
【不是粉色的小豬佩奇】鑰匙扣的故事,我只能說我們一哥太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