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放學回到家，舒抒接到發小佟欣的電話。作為佟校長的女兒，她覺得佟欣這通電話八卦的成分要遠多于關心的成分。

“舒抒同學，放學啦？”

“嗯。”

“感覺咋樣？”

“爽！”

“精神還是肉體？”

“都爽！”

“我可都聽我爸說了，你老實交代，你是去讀書的還是去追帥哥的？”

看，果然是來八卦的！

把書包提起來扔到書桌上，仰身躺在床上，“兩者不沖突。”

“怎么不沖突？讓帥哥跟你師生戀？”

“沒這可能。”

“對嘛，依我說你還是回來，別在學校耗著，沒意思。”

在床上翻個身，“不行，帥哥在學校。”

“校外約唄。”

“高三學業緊張，老師沒多少課余時間。”

“有心就有時間。”

“問題是沒心，難不成你認為他對我一見鐘情？”

“呵呵，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對自己的學生一見鐘情。”

“對。所以我要呆在學校，跟他日久生情。”

她入校旁聽是為明年的成人高考做準備的，現在跑去理科班上課，明年的成人高考基本上算是泡湯了。韓偁的出現，讓她成功地偏離原計劃主題。

不過舒抒覺得沒關系，低學歷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提升學歷也不急于一年兩年。況且，讀書從不是她的專長，以前不是，現在不是，說不定將來也不是。大概靠讀書走向成功這條路注定不屬于她，她的成功得劍走偏鋒。

比如寫作這件事，她就覺得自己挺成功。

打開微信軟件，有編輯米竹發來的未讀信息。點開的同時，她一個鯉魚打滾從床上翻了起來。

新書預售時間快到了，她的簽名本還一字未動，要不是編輯發信息來詢問，她早忘到爪哇國了。

色令智昏哪！

抱著手機斟酌一下，打字道，“快了，放心吧，簽完我立刻快遞給你！”

重新倒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吸頂燈，她尋思這個時間點要不要騷擾一下韓偁。他是導致她偏離學習軌道的罪魁禍首，豈能輕易放過？讀書之事不成，那就抓緊敲定終身大事，好在父母面前將功補過。

在通訊錄里找到韓偁的微信，打開對話框，輸入道，“親愛的韓老師，睡了嗎？”

韓偁會接橄欖枝么？她躺下看著天花板等待。

五分鐘過去了，沒動靜。

嗯，很好，看來要搞定這個Ｆ大的高材生，她不爆發小宇宙是不行的。

洗洗睡吧，來日方長。

洗漱完，躺下打開床頭柜上的臺燈，拿過手機調起床鬧鐘，屏幕上顯示有微信未讀信息，來自三分鐘前。

打開一看，是韓偁發來的。

“有事？”

她抱著手機靠著床頭，嘴角上揚，“有題不會做。”

跟老師套近乎，請教課業是馬前卒。此法果然奏效，韓偁很快就回復了。

“明天課后來辦公室找我。”

“好，明天見，晚安。”

“晚安。”

抱著手機躺倒在床上，一臉姨母笑。韓偁居然會跟學生道晚安，這種毫無老師架子的姿態她喜歡極了，請允許她心波蕩漾一下。

第二天，舒抒起了個大早，梳洗打扮后就直奔一中而去，這份勤快勁兒在她學生時代都從未有過。

編劇和演員是兩個范疇，而身為業余演員的她，想在兩種身份之間完美橫跳幾乎不可能，早上的課間操，她出盡洋相。

“舒抒，出列！”

她不再掙扎，收起蹩腳的動作移步脫離隊伍，韓偁走到她面前，“這套操你不會跳？”

呵呵，她干笑兩聲，“跳舞我可以，跳操我不太行。”

韓偁滿臉疑惑，“據我所知，二中跳的也是這套廣播操！”

她站在懸崖邊緣，但是，她不想這么早就掉下去。

“是，對。但是，二中現在課間不跳操，改跳舞。就是那種很有張力和感染力的現代舞，學生們更愿意接受，所以你懂的哈？”

這么解釋應該可以糊弄過去．．．．．．吧？

“跟我來。”

韓偁領著她來到男生隊伍中，站在一個正在跳操的平頭男生跟前，“程項，你課后教一下舒抒這套廣播操。”

男生答應，“哦，好。”

韓偁回到看臺，她留在程項身邊繼續蹩腳地跟操。

甭說韓偁了，就連體育委員程項也是滿臉不解，“新同學，這套廣播操你不會跳？！”

呵呵，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她中學時代跳的那套廣播操是這套操的奶奶！

高三（四）班是理科中的精英班，在舒抒的學生時代她一直仰視這樣的班級，重返校園身臨其中才體會到，這種班級的學生太值得學校當大熊貓對待。他們頭腦靈活，一點就通，就像專為讀書而生。那些在她看來猶如天書的東西，他們光看幾眼就能得出答案，稿紙和筆都是擺設嗎？而韓偁作為這群精英學子的首腦，想必功力更加深厚。

學渣掉進學霸堆里，學習上她肯定是ＰＫ不過他們了，她必須得另辟蹊徑才行，否則在班上就會變成小透明，根本無法引起韓偁的注意。

白天課程安排得很滿，各任課老師輪流投食，學生們不分好壞一股腦兒全接住，到了晚自習再分揀好壞，酌情消化吸收。對于精英班的學生來說，晚自習的時間是自由的，課程表上雖然安排了不同的科目，但實際執行下來復習科目卻不受課程表限制。

對舒抒而言，晚自習是她放散羊的時間。

夜黑，風高。

空氣中充斥著書卷氣，風中飄蕩著墨水香，夜晚的校園籠罩在昏黃的燈光中，凝聚著靜謐與安詳。在這樣的氣氛中，她要是不做點什么，都對不起這里的環境。

晚上的辦公室，通常不會有其他老師在，抱著那本厚厚的物理復習資料，舒抒準備去辦公室會會韓偁。

“菲菲，去哪兒？”

聶菲菲像一陣風，從她身邊呼嘯而過時被她截住。

“哦，趙老師的書落在講臺上了，我給他送到辦公室去。”

“給我吧。”她抽出聶菲菲懷里的書，“我要去找韓老師，順道兒。”

“行，謝啦！”

來到辦公室，果然只有韓偁在。

敲門進入，她直接走向趙老師的辦公桌。教案本攤開放在桌子正中央，鋼筆放在本子一側，連筆蓋都沒套上。她放下書拿起教案本，課題寫著詩詞鑒賞。瀏覽了幾眼，搖搖頭把教案本放回原處。

中年教師，缺乏生機和活力，如此有意思的語文課都能設計得干巴巴，也難怪學生們私底下議論趙老師的課程枯燥乏味。

抬頭看一眼韓偁，她殷勤地靠過去。

“韓老師，請教一個問題。像咱們班這樣的班級，是不是對課程的感受不重要，只要接受了知識就行？”

“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作為班主任，你有沒有向學生了解過，他們對任課老師的授課方式是否滿意？”

“主題？”

“同學們私下議論，上趙老師的課就像聽老和尚念經。”

話音剛落，趙老師挺著圓滾滾的啤酒肚走進辦公室。

她吐吐舌頭，用眼神告訴韓偁：看吧，果真不能背后議論人！

韓偁看著她，笑得邪乎。然后，她耳邊響起韓偁的聲音，“趙老師，舒抒同學看了你的教案，有不同意見。”

她被韓偁踢了出去！

趙老師馬上接下韓偁的話茬，“哦？舒抒同學，你說說看。”

她瞪一眼韓偁，朝趙老師的辦公桌靠過去。

“趙老師，我說不好。”

“沒關系，大膽說。”

“那我就說點我的個人看法，有不當之處，請趙老師見諒。”余光掃一眼韓偁，他靠在椅背上雙臂環抱胸前，正幸災樂禍地看著她。

“跟自己班的老師，不用顧慮，但說無妨。”

得到趙老師的鼓勵，她一咬牙，直抒胸臆道，“較之現代文，古詩文含蓄不易理解，我有兩點不成熟的想法。第一，學生是理科生，介紹詩詞鑒賞方法的語言盡量直白，太過文縐縐的敘述估計理科生領會不到精髓，說不定還根本就聽不懂；第二，詩詞鑒賞的課程如果能跳出教材的框架，以學生感興趣的詩詞或者話題來引入，可能會達到更好的課堂效果。”

趙老師問，“比如？”

“比如詩詞改寫。”

“千古名篇豈能隨意改動，形同兒戲！”

“那就以情詞引入課題，一個‘愛’字，常談常新，既能提神醒腦抗疲勞，又能活躍課堂氣氛。學生在輕松愉悅的氣氛中聽課，接受度會大幅提升。”

趙老師眼睛一亮，“‘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還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她一臉黑線，心想還不如“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呢！

“趙老師，教材上沒有的，才能吊起學生的胃口，引起學生的興趣。”

“那你念一首我聽聽。”

她在腦子里快速翻找，片刻后，感情充沛地念出一首詞。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閑引鴛鴦香徑里，手挼紅杏蕊。斗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聽她念完，趙老師笑得一臉慈祥，“沒想到我們的舒抒同學還挺有才情！好，你的建議老師考慮考慮！”

整理好辦公席，趙老師拿著隨身物品離開辦公室。

舒抒退到韓偁身邊，“你干嘛害我？”

“表現不是挺好？”

“那是我急中生智硬憋出來的。”

“積累不錯。”

舒抒得意，“那當然！”

別的科目不敢說，語文這科她可不在話下，好歹大學讀的是漢語言文學專業。

眼前的韓偁皮膚白皙，雙唇緊閉，喉結隨著呼吸微微蠕動，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看他，她竟可恥地吞了下口水。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念完望著韓偁，雙目含情，想入非非。

韓偁盯著電腦目不斜視，“公然調戲老師，你膽子不小！”

她直起身，故作可憐道，“哦，我忘了你是學霸，原以為你聽不懂我才敢念的。”

韓偁抬眼看著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學霸？”

“佟校長說的。”

“你跟佟校長很熟？”

“我爸跟他很熟。”

“原來是關系戶！”

“你很介意這個？”

“關系也是資源，沒什么可介意。”韓偁突然對她皺眉，“你晚自習很閑？”

她把抱在手里的物理復習資料翻到某頁，端正地擺在韓偁面前，“我是來請教問題的，就這題，我百思不得其解。”

韓偁低眉看向她指的那道題目，三秒鐘就切換到冷峻嚴肅的頻道。

“做平拋或類平拋運動的物體，在任意相等的時間內速度的變化都相等，方向與加速度方向一致．．．．．．”

“聽不懂。”她打斷。

韓偁無聲地望著她。

她一臉認真地聲明，“沒誆你，我真的聽不懂！”

“首先，在相等的時間速度的變化相等，這個懂吧？”

她點頭，“懂。”

“加速度呢？”

她反問，“這個好像應該很好懂，是吧？加速度和加速是一回事嗎？那什么又是末速度？我怎么理解題目上說的‘末速度’這個詞？”

韓偁看她的眼神活像看個外星人，“舒抒同學，請問你是上完初中才上高中的吧？是上完高一和高二才到高三的吧？”

“那是自然，我沒跳過級。”

“那怎么我講的這個基本概念你好像是第一次聽到？”

她哼哈道，“大概是我上課睡著了。”

“一覺睡幾年，你當自己是睡美人？”

她笑，“那你把我喚醒吧，王子！”

韓偁頓了頓，為她從頭詳細講解這個知識點。見她皺眉，就立馬舉例說明，不厭其煩地多次重復，直到她聽懂為止。

知識和信息密度遠大于你的人，愿意俯下身來和你交流，尊重你，鼓勵你，引導你，這便是溫柔。如果她曾在網絡上看到的這段文字是對溫柔的正解，那么韓偁擁有足夠多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