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放學還有十分鐘，店里只有零星幾個客人，她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務員送上菜單和一壺茶水，上官碧用茶水刷洗碗具，仔細到每個邊角都不放過。
舒媽媽有個從醫的好友，也特別愛干凈，每次下館子吃飯，杯碗茶盞在使用前也是要再清洗一遍。潔癖，大概是所有從醫者的通病。把蟲子放進碗里這件小事，對上官碧而言大概是忍無可忍的。
看著上官碧仔細地幫她清洗杯子，舒抒對上次的舉動生出幾分歉意。女人之間的關系有時候真是個謎，生疏或熟絡，都是幾秒鐘的事兒。
“那個，上次食堂的事，我鄭重跟你道歉！”
上官碧抬起眼瞼，“蟲子哪兒來的？”
舒抒一愣，“哦，是我碗里的。后來，我把那碗湯給喝了！”
上官碧手上的動作停頓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惡心你。”
把洗好的碗具放到她面前，“我大概知道韓偁為什么會喜歡你了！”
她好奇地問，“為什么？”
“你率真，靈動，身上有種不諳世事的．．．．．．我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總之，就是很干凈，很透亮，沒有雜質。”
她思索，“我是玻璃器皿？！”
上官碧咧嘴笑，一口牙齒整齊又白皙。
在今天之前她從沒見上官碧笑過，在她眼里，上官碧是屬于那種只可遠觀的高冷美人。今天見上官碧笑，才知道高寒之地是能開出圣潔的雪蓮的。上官碧就像一朵雪蓮，純潔，孤高，堅韌，不畏嚴寒。
服務員端上了她們點的串串，她挑出幾串放到上官碧碗里。
“醫生對飲食都很講究，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來，嘗嘗味道怎么樣！”
上官碧用餐紙包著竹簽子，拎起一串土豆，咬上一口，“嗯，味道不錯！”
她如釋重負，擼起袖子開動。
“今天是我們一起吃的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頓飯，有可能也是最后一頓。”
她咀嚼的動作定格，將嘴里的食物囫圇咽下，“為什么這么說？”
“我要離開一中了！”
“因為韓偁？”她問得很小心。
上官碧反問，“你覺得呢？”
媽呀，該不會真的是因為韓偁吧？那樣的話，她跟韓偁豈不是聯手傷她很深？
“一中挺好的，校醫也挺好的，能不走嗎？”
“那你愿意把韓偁讓給我嗎？”
她接不上話了。把手上的串串放下，她呆呆地看著上官碧，腦子里快速琢磨起應對之策。
“只要你肯在韓偁生活中消失，我就有把握讓他喜歡上我，干嗎？”
“不干！”她態度堅決，“你要什么都行，唯獨韓偁，休想！”她瞬間就燃起了斗志，“不管你是明搶還是暗偷，都不可能得逞！”
上官碧挑眉，“希望你在以后的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能像現在這樣斗志昂揚！”
“幾個意思？”
“從專業角度判斷，韓偁是個不錯的男人，值得信賴和托付。但是，好東西容易惹人惦記，你要有心理準備，并且要不斷磨練自己具備守住勝利果實的能力。”
“聽不懂。”
上官碧笑而不答，從隨身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心理咨詢師？”她很是詫異，“你不是學醫的嗎？”
“心理學才是我的老本行。”
“所以你離開一中不是因為韓偁？”
“你看我像是那種得不到就尋死覓活一定要吊死在一棵樹上的女人嗎？”
“你是那種就算沒有男人，也能獨自活得異彩紛呈的女人！”
上官碧微微一笑，“名片你收好，以后有個產后抑郁癥什么的可以來找我。雖然我主打親子關系咨詢，但是也能觸類旁通。事先聲明，不免費，不打折，照價收費！”
舒抒將那張名片左看右看，不確定地問，“你這是要專心致志搞事業的節奏？”
“愛情和事業，總要有一個拿得出手吧？”
她不再發問，把名片好生裝在包里的妥當位置。
“我看過你的書！美好，溫暖，有力量，我很喜歡。你一定要加油，要一直寫下去！”
“謝謝！”
上官碧從隨身包里掏出一本舒抒剛上市的新書遞過去，“好歹認識一場，給我也簽個名唄？算是留個紀念。”
舒抒接過書，思考道，“簽什么呢？‘生意興隆，日進斗金’？”
上官碧瞪她一眼，笑道，“財迷！”
她從包里掏出簽字筆，大筆一揮，簽完把書還給上官碧。
上官碧打開書頁，上面寫著：TO姐上官碧愿有人可依書書。
上官碧剛把書裝進包里，韓偁就走了進來。
舒抒眼睛彎成月牙，“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韓偁靠著她坐下，“你的口味不難猜。”
“你怎么會來？食堂人多打不到飯菜？”
韓偁悠悠道，“我怕你們打起來！”
“為你？！”
上官碧和舒抒異口同聲，這默契倒叫韓偁一愣。
上官碧起身，“你們吃，我走了。”
舒抒仰頭追問，“不再吃點兒？”
“不敢跟你吃飯，上次是蟲，誰知道這次又是什么。”
上官碧走后，舒抒挽著韓偁胳膊，瞬間變成個弱不禁風的嬌嬌女。
“簽了一上午，人家手都寫麻木了。”
韓偁挑眉，“好，我喂你。要吃什么？”
“那個，對，就是那個肉串兒。”
情侶之間該有的樣子，大概所有情侶都一樣，且不分年齡。
把頭靠在韓偁肩膀上，問他，“上官碧其實是個很好的女人，你為什么選擇我而不是她？”
“感情不是選擇題是填空題，你是唯一的正確答案。”
“如果以后你發現我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你會不會責怪命運給你出了這道填空題？”
韓偁看著她，“她跟你說了什么？”
搖頭，“沒有，我就隨便問問。”
拿起一串毛肚喂給韓偁，他最喜歡吃這個。
“如果以后有別的女人喜歡上你，為了得到你想方設法拆散我們，你會怎么做？”
韓偁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你們到底聊了些什么？”
“秘密。”
舒抒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她從包里翻出來一看，是老媽單位同事打來的。
“喂，蔡阿姨？啊？！好！”
掛斷電話，呆呆地看著韓偁。
“怎么了？”
“蔡阿姨說我媽把腳崴了。”
“服務員，買單！”
韓偁開車跟舒抒趕到舒媽媽工作單位，已是下午一點。多數員工都回家了，只有蔡阿姨陪著舒媽媽坐在休息室等待。舒抒向保安說明來意，保安放行，她跟韓偁直奔休息室。
“媽，你怎么樣？”
“腳踝這塊兒動不了了。”
她喘著氣，“當時怎么不直接打120？”
“你媽說要先緩緩，休息一會兒覺得不對勁，不像是崴腳，我就趕緊給你打電話了。”
“謝謝你，蔡阿姨！”
韓偁靠上前，“阿姨，我車就停在外面，我背您！”
“不行，不行，那多不好意思。”
舒抒吼道，“這兒除了他，誰還背得動你？要不你自己走？”
韓偁上前蹲下身子，舒媽媽撐著椅子站起來，局促地趴在韓偁脊背上。
“去市第二人民醫院。”
韓偁開車駛向醫院，后排座上的母女你一言我一語，一刻也不消停。他從觀后鏡時不時地關注后排座的情況，母女拌嘴的畫面在他看來很是溫馨，讓他不自覺地嘴角上揚。
“這么大把年紀了還穿這么高的高跟兒鞋，楊敏芝你可真行！你就不能像個普通老太太那樣樸素一點嗎？非得天天都這么時尚？你是年輕的時候沒炫夠還是怕舒廣宏會跑啊？不是說兩口子能走到最后都是源自對人格的肯定么，你咋還停留在用外貌去吸引的級別呢？”
韓偁沒忍住，輕笑出聲。
“小韓，你看看，看看！她這都是張什么嘴！”
韓偁笑，“阿姨，你們母女的相處模式很像姐妹，這很好，很親切！”
“受不起，我那些姐妹可沒有嘴巴像她這么毒的！”
“沒聽出來？人這是夸你年輕漂亮呢！”
車內短時安靜下來。
舒抒掏出手機，“我給黃阿姨打電話，問問她今天有沒有在上班。”
“別打了，你黃阿姨在婦產科，跟我這傷不沾邊兒。別麻煩人家啦，她們科室可夠忙的！”
來不及了，電話已經接通了。
“黃阿姨，您在上班嗎？我媽腳弄傷了，走不了路了！哦，好，行，謝謝黃阿姨！”
掛斷電話，“黃阿姨說在大廳等候您大駕！我爸呢？他知道你受傷了嗎？”
“別打！”伸手按住她手機，“今天有上級領導來市里視察，不要打攪你爸！”
“哦，那行。”
到達醫院，停好車，韓偁把舒媽媽背下車。剛到醫院大廳門口，黃阿姨就推著輪椅迎了出來。
掛號、拍片、樓上樓下一通忙活后，傷勢終于有了結果。
骨科醫生將片子舉過頭頂仔細觀看，又伸手摸摸舒媽媽受傷的部位，在診室等待的親屬急切地保持沉默。
“醫生我媽情況怎么樣？”
“沒有骨折。”
“那腳怎么動不了，還腫呢？”
“腳踝脫臼，得正回去。”拿起桌上的座機電話撥了一組號碼，“邵醫生，有個病人需要你過來處理一下，你來診室一趟！”
大約二十分鐘后，進來一位醫生，跟坐診醫生簡單交涉后，走到舒媽媽面前蹲下身子查看她傷勢情況。
“姑娘，幫忙扶住病人的腿，小伙子你穩住病人的上身。一會兒你們都不能動，明白嗎？”
韓偁和舒抒聽話地點點頭。
“你腳踝脫臼了，我得給你正骨，會有點痛，但不能動好吧？”
舒媽媽點點頭。
醫生交代完雙手握住舒媽媽的腳踝，輕輕地按摩推拿，待病人開始享受，待所有人都放松警惕，他手上一個快速扭推，伴隨著舒媽媽一聲低沉的喊叫，治療結束！
“媽，我聽見你骨頭咔嚓一聲！”
醫生笑，“你試試，看看腳能不能動了。”
剛才那一下疼痛讓舒媽媽心有余悸，緩和了好一會兒才敢嘗試著活動腳踝。
“咦，能動了！也不怎么疼了！”
“回去后多休息少走動，最好是能臥床休息兩到三天。短期內高跟鞋不能再穿了，得穿平底舒適的鞋子。走路活動都要當心，在沒徹底恢復之前，謹防二次脫臼。我再給你開瓶噴霧劑，拿回去噴一下，可以消腫。”
“好，謝謝醫生。”
韓偁接過醫生開的單子，直接去藥房拿藥。
回到家。
舒媽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舒抒在廚房淘米下鍋。煮飯做菜她是個外行中的外行，只能把菜摘好洗好，等舒爸爸下班回來再切菜炒菜。
見她收拾好走進客廳，舒媽媽用遙控關掉電視。
“丫頭，來，坐，我們聊聊。”
她一屁股坐到老媽邊上，嬉皮笑臉道，“聊什么？”
“聊聊韓偁。”
她莫名緊張，“怎么個聊法？”
“沒有底線的那種聊法。”
“什么叫沒有底線？”
老媽認真地看著她，“我問，你答。想讓我跟你爸同意的話，你就得保證句句屬實，不能有隱瞞。”
看來一場實質性的談判即將開始，舒抒認真而又重重地點點頭。
“你喜歡韓偁什么？”
她笑，“媽，這個問題太寬泛，我怎么回答？”
老媽一聲不吭地看著她，她收起笑容認真思考。片刻后，雙手在空中畫個圓，“整體！我喜歡他的所有！包括但不限于顏值、學歷、身高、身材、性格！”
“你以前的幾次戀愛，剛開始都是熱情似火，后來卻都無疾而終。”
“媽，這次不一樣。韓偁讓我特別有安全感，我在一中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種感覺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人就是他，原來他在這里！我打心眼兒里想跟他在一起，一直在一起的那種在一起。”
“他呢？他對你感情怎么樣？”
“我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
她一臉嬌羞，“就是不知道嘛！我只知道他對我很好，什么都依著我，順著我，也很會照顧我。”
“他有沒有說過他愛你，生生世世，永不分開之類的話？有沒有跟你發過誓或者做過什么保證？”
搖頭，再搖頭，一邊思考一邊搖頭，“保證下次不再惹我生氣算不算？”
舒媽媽笑，“真一句也沒說過？”
“沒有。”
“那你們整天在一起聊些什么？”
她眼珠子一轉，“談天說地，博古論今。”
“你嚴肅點兒！”
“哎呀，媽，我真不知道。要不你給我身上按個竊聽器？”
“你們有沒有．．．．．．”
舒媽媽吞吞吐吐，舒抒伸長脖子瞪著一雙求知的眼睛等待下文。
“有沒有．．．．．．夫妻之實？”
她一蒙，待反應過來后直接用手捂住臉。
“媽，你怎么問這個？怪難為情的！”
“快說，要說實話。”
“沒有！”
“真的？”
“我倒是想，可他不同意，說是怕我后悔，要慎重。”
“他既喜歡你又生理正常，難道就不會對你．．．．．．”
舒抒臉紅撲撲的，“媽，你過分了哈，這是探聽隱私，是違法的！”
“快說，我必須知道，這個很重要。”
舒抒看向天花板思考，這個問題該如何總結呢？
“時常擦槍，從未走火。嗯，對，就是這八個字。”太精辟了！她簡直佩服自己的概括力和對文字的駕馭能力。
舒媽媽松懈下來，身子靠在沙發上，“小伙子呢，人挺好，也讓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吧，他這學歷這么高，條件這么好，你說他父母能接納你？”
“如果真能走到那一步，我就跟他一起去面對唄！”
“真那么喜歡他？非他不可？”
“有他，不論結局，此生無悔。”
舒媽媽不再說話，客廳突然靜默。
“媽，你這意思是，你跟我爸同意啦？”她激動得兩眼放光。
“我跟你爸再看看，看看再說。”
她秒懂！
故作鎮定地走進臥室，關上門，她興奮得想吶喊想尖叫。原來，情感被在乎的人認同，能叫人狂喜至此。就像所有的陰霾都不在，頭頂每天都是晴空萬里。就像一年少了春秋冬，只剩熱烈的夏季。世界多美好，生活多美妙，人間多值得！
舒抒恨不得馬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韓偁，告訴他，他成功了，他得到她父母的認可了。從此后，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都不必再有心理負擔了。
她打開微信，顫抖著雙手快速寫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媽剛才跟我聊了我們的事，他們．．．．．．
一個字，一個字的打出來。又一個字，一個字的刪掉。
倒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韓偁那么聰明，怕是早已感受到父母對他的態度，又何需她多此一舉的告知？
原來，從頭到尾，她是最笨的那一個！
她翻身趴在床上，再次打開微信。
她：我想你了！
韓偁：（一個親吻表情包）
她：晚自習之后，你把我沒簽完的書搬來我家，行嗎？
韓偁：好。
她：你中午沒怎么吃東西，晚飯要好好吃，多吃一點。
韓偁：沒有你，食欲不佳。
她：我是健胃消食片？
韓偁：你是我的十全大補湯！
她再次翻倒在床上，恨不得下一秒就見到他。而現在距離晚自習放學還有五個小時，好漫長的五個小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