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階就在這，但不論如何拼湊，也無法達(dá)到心中所想的旋律。就像一堆混亂無序的英文字母，砌不出有意義的句子。

“哥哥！”獨特觸感的手輕輕撫摸小曼的臉，她好想睜開眼，卻不管怎么用力，張眼的意志再強，眼皮也絲毫沒有拉開，她便知道這又是個夢。

“小曼不用怕，記得哥哥給妳啟動的緣份指令嗎？回到我身邊之前，小曼必須走出去，找尋自己的喜好?！甭扛械阶约盒⌒〉纳碥|縮在哥哥闊大的胸膛里，被壯碩的手臂包圍，好溫暖。

一下子狂風(fēng)襲來，寒冷麻木了哥哥的懷抱，雷聲震耳，眼睛睜開，驚見面前波濤洶涌，巨浪沖天，烏云密布，暴雨欲來。曼晨要退后卻被哥哥阻擋，想轉(zhuǎn)身臂膀卻被抓住，欲大喊卻叫不出聲。心里慌張得如此刻的頭發(fā)亂七八糟。

“一直走一公里，然后右轉(zhuǎn)144度?！?/p>

但是??但是前面是海啊！驚恐得手足抖顫，不敢前看。

“不能退縮，小曼要勇敢面對困難，不能走路便游泳啊，游到對岸就成功了?！?/p>

背后一股無法抗?fàn)幍牧α勘剖孤壳斑M(jìn)，黑色的海浪像怪獸的大口，伴隨可怕的怒吼逐漸移近。

不要！哥哥，我不會游泳，哥哥，不要！不要呀??

淚沒有涌出的機會，已被海水淹沒沖擊。侵蝕她身心的，也許不是海水無情的拍打，而是彷徨無底的恐懼。

***

“最壞我對音樂一竅不通，不然也可以幫一下忙。等等??”在電話另一端傳來電子郵件提示音，不一會琛秘書回來：“高總監(jiān)，黃總的秘書剛回覆我，明天九點可以面談一小時，之后要飛到國外參加商會，提醒我們不要遲到?！?/p>

“好的?！备咭穆曇羯倭似饺盏捻懥?。

“你昨晚沒睡好嗎？”

“嗯，深夜趕了些文件?！逼鋵嵭睦飹鞈]著新曲，難以成眠：“沒事?！?/p>

“哦。”琛忽然轉(zhuǎn)換話題：“怎么顧曼晨來了之后，宣小姐不找你了呢？??輸了沒臉見人嗎？”

“她也有自己的忙，誰管得了她？今天是有會議安排了嗎？”

“今天只有一個常務(wù)會議在下午三點。另外??有個小道消息，不知是不是真的，我想還是跟你說一聲?！辫『粢豢跉猓笠卣f明：“聽說連老板對你外聘的事有些許意見，我想，要是你方便，找個機會跟老板聊聊比較妥當(dāng)?！?/p>

“好，我會處理的。你幫我取消下午的會議吧，圈圈他們有定時給我匯報進(jìn)度，例會暫時不必辦了。”

“知道?！?/p>

高耀掛線，給顧曼晨發(fā)一條微信，說上午有事，下午才能到來。看看時間，給連老板的秘書撥了電話。

***

敲了課室的門，一進(jìn)去有三位少年抱著吉他背門而坐，白板前的老師并非程大哥，更沒有顧曼晨的身影。

“去哪里了？”自己沒有搞錯課室，為了不打擾其他課室上課，高耀來到前枱查問，才知程大哥今天沒課。

高耀立即撥手機，一個打不通，另一個也沒接上。

難道到了沒信號的地方創(chuàng)作去？怎不通知一聲，叫人怎么找？都不當(dāng)他一分子了吧？

回憶的痛一下子涌現(xiàn)，跟上次顧曼晨沒接電的情況不同，這次是撥不通，聯(lián)絡(luò)不上。曾經(jīng)難以想像的忐忑不安、媽媽找不到兒子的彷徨無助，高耀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一想到精神焦慮的媽媽在大街上四處奔走大哭大叫，就如當(dāng)天高耀不顧一切駕車尋找一個人，那種害怕失去的感覺，是一樣的。只是最終母子二人沒見上一面，媽媽便讓自己和兒子帶著遺憾獨自到了天堂，爸爸更隨之而去。

高耀不會重蹈覆轍。

“應(yīng)該不會到街上取靈感吧？??”冷靜下來細(xì)想，如果沒外出，那么在公司哪兒有與世隔絕的地方？

地牢停車場？信號最差，但不會去那里。

隔音的地方??錄音室？

“對！”高耀走兩層樓梯到七樓制作部，掃視一周廣播室，接著到另一方的制作部，看見錄音室的門關(guān)上，走近推門，果然要找的兩人就在里面。

高耀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幸好他沒遺傳爸爸的心臟病，不然遲早猝死。

“我們把十一首歌的主旋律都聽了兩遍，雖然大部分未有編曲，但也有刺激靈感的作用。”程大哥紅著鼻子說完，聲音唦啞。

經(jīng)過早上跟老板一番談話和剛才一輪思想交戰(zhàn)的高耀，已經(jīng)沒有責(zé)備兩人的力氣，尤其望見顧曼晨戴著大型耳機單純專注傾聽的樣子，一切疲憊都消散，只有早日完成歌曲創(chuàng)作的寄望。

“我上個廁所，順便抽根煙?！背檀蟾缌锍鲣浺羰遥骸耙粫^續(xù)?！?/p>

五線譜畫了又改，改了又刪，像落葉堆滿一地。匆匆晚飯后又再苦戰(zhàn)，要是電子琴有感覺，大概要累得鍵盤脫落了吧。

“程大哥，你的感冒好像嚴(yán)重了，面青唇白的，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曼晨一看到程大哥又從洗手間回來，便上前關(guān)心道。

“剛剛又吐又瀉，我想我還是先去看醫(yī)生好了。”程大哥捂著胸口，像吃了黃蓮一樣苦得眼睛鼻子擠在一起。

“感冒菌入腸！可大可小??我送你去醫(yī)院。”高耀動身，拉起程大哥的膊胳。

“不用，小事罷，我自己打車就行。”程大哥一手拿起錢包手機就走。

“怎么行？”高耀擔(dān)心追上。

“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給我留在這！”

程大哥近乎喝斥的聲音震驚兩人，不敢再勸說。

“我很快回來?！背檀蟾鐝娙掏闯蟛诫x開。兩人尊重大哥的選擇，聽話地回坐，卻已分散了創(chuàng)作的心。

“明知他生病，我不應(yīng)硬請他留下來幫忙的?！甭棵孔置烤涠际莾?nèi)疚。

“程大哥是硬漢子，不用擔(dān)心?！备咭f點安慰的話。

“嗯?！甭恐罁?dān)心也沒用，只好調(diào)節(jié)情緒：“哦，你是說程大哥是大男人要面子是不是？”

“我可沒這意思，都是妳說的?！备咭南脒@女生真會辯論。

“程大哥一定是個好好先生?！甭课⑿?。

“妳怎么知道？”

“喜歡音樂的人都不會太差?！甭恳暰€落到還有程大哥手溫的琴鍵上：“從他在意我們的心理、帶領(lǐng)新手的耐心，以及對工作的熱情認(rèn)真，看得出他很會照顧別人?！?/p>

“嗯，聽說他有個異鄉(xiāng)的妻子，可惜兩年也未有小孩，不知是生理問題還是距離問題，但他們還是恩愛如初，彼此信任?！?/p>

“真好呢。”曼晨心情恢復(fù)一點，抬頭看一眼條子襯衫：“你會不會彈琴？”

“妳會就行了。”高耀反問：“不然我請妳來干嘛？”

“才不是，我只負(fù)責(zé)監(jiān)督的工作，不包括落手創(chuàng)作吧？”

“試試無妨?！备咭龑?dǎo)對方觸碰琴鍵。

“不彈就算?！甭渴冀K回避：“要不你哼些旋律刺激一下靈感吧，或者你分析一下近年流行曲的市場偏好，讓我參考參考。”

“為什么是我？妳也可以哼唱?！边@個條子襯衫就愛反駁。

“我不要！”曼晨斗不過他，反被翻出弱點，心想：唱歌的話恐怕不是我怯得要哭，而是你哭著哀求我別唱。

“那不如隨便在五線譜畫音符，再依照來彈彈看？”高耀有點反叛地開玩笑建議。

“也是個方法啊?！?/p>

“給我認(rèn)真一點好不好？”

這女生俏皮的帶點傻氣，真叫人哭笑不得，卻使氣氛和精神輕松許多許多。

***

安靜得差些以為回到家中客廳，除了錄音設(shè)備旁邊桌上多出吃光了的宵夜飯盒和塑膠袋，以及堆放一疊由高變低的五線譜，把廢譜清了幾遍后，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要不是程大哥忽地來個重低音的鼻鼾聲，曼晨也許入睡了。

燈光不知何時調(diào)暗了，高個子如學(xué)生上早課打瞌睡般伏在桌上，曼晨就像擱在前方遮擋老師視線的課本，一語不發(fā)地觀看雙眼緊閉的條子襯衫。

額頭上的瘡已消退，不再成為取笑焦點，視線瞬間落到尖削的臉頰枕在挽起衣袖的右臂上，瘀黑的疤痕霸道地侵占視野。曼晨心臟抽搐一下，伸出手，還未觸碰傷口便如電擊般收回來。明明已經(jīng)結(jié)焦，為什么痛的是她？

何時心里多了一道傷口，未能愈合？

“你為什么這么幫我？”

時間仿佛停頓，在四壁隔音又無窗的空間，失去了晝夜的概念，忘了所有的存在。

如果這房間是一個世界，不用再走出去探索冒險，那該多好呢??

就像一個音樂盒，里面只記載一首歌，默默儲存著某種永恒。

不用再分辨真假、不需在意誰的手法卑劣、不需再追尋喜歡的什么、不用面對困難??只有當(dāng)刻的一種循環(huán)存在??

朦朧之中，一串急促的鈴聲刺痛耳朵，曼晨拿過手機，關(guān)掉聲響，以免吵醒兩個休息的身影，自己又再回到靜謐的盒子里。

手機顯示時間八點四十五分，曼晨被肚子內(nèi)的蠕動聲喚醒，明白自己已回到殘酷的現(xiàn)實世界。見兩位男士還在熟睡，曼晨靜靜步出錄音室，到二樓飯?zhí)觅I早餐去。

“顧監(jiān)督??”手機響起的同時背后傳來琛秘書的叫喊，曼晨看見來電是來人，手機隨即掛線：“終于找到妳?！?/p>

“什么事？”從對方額角的汗和緊繃的臉，曼晨買早點的心情被不祥感覆蓋。

“高總監(jiān)在哪？他失聯(lián)了一整晚，打妳的手機也同樣接不上，直到剛剛才打出。妳知道他去哪了嗎？”顧不上喘氣的琛秘書絮絮叨叨：“從沒試過這樣的，微信也沒回覆?！?/p>

“有急事嗎？”曼晨頭一次見到手足無措的琛秘書。

“他今天約了黃總談贊助的事，不能遲到的??”

“幾點？”

“九點?！?/p>

糟！如雷轟頂，曼晨身心失控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