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曲由我來創作吧！我知道我怎么做也補償不了過失，但我會用最好的作品來贖罪的。”

顧曼晨以對不起作結，躬身，離去。嬌小的身影在高耀眼里留下龐大的烙印。

高耀背著辦公桌，面向窗外藍天而坐，風把云吹得飛快地滑行，像要把討厭的東西掃走。他心里發涼，拿起遙控器把室溫調高。

“好像自從她出現以后，你就沒以前那么精明了。”琛秘書在背后傳來空洞的聲音，卻實在的扎進高耀心里。

痛，可他不在乎。他在意的，是女生把責任攬上身，弱小的一個人獨自承擔沉重的壓力。那些她不需要承擔的重量，高耀不想由她來承受。

“我會想辦法聯絡黃總的，你去忙吧，我等一會親自跟連老板交代。”

“好吧。”

誰都清楚，沒有大機構的贊助，手上好幾個宣傳活動都得暫停或擱置，損失金額不敢想像。

被風撕碎的云朵跟昨天和連老板在天臺上看到的一模一樣，有著缺失的分離感。

昨天才承諾了不會出問題，今天就發生對公司影響嚴重的過失。只怪自己太疏忽，在顧曼晨面前不由自主地卸下武裝，松懈了防御系統。

“聽阿薇說，你外聘的顧曼晨是悅憶前員工顧星晨的妹妹。”初秋的風撫摸空中花園的池水后送來一臉濕冷的質感，把太陽的溫暖撫平了。連老板坐在休憩的躺椅上并不悠閑，兩杯雞尾酒如厭膩了的玩偶呆在一旁，兩人都沒碰過。

“沒錯。”高耀早猜到是宣薇打的小報告，她不是容易放棄的人，心還未息。

“她不會為追究兩年前她哥哥自殺的事情而進來工作吧？”

“才不會。一來，我倆互不認識，是我主動找她；二來，她根本不想與公司有任何聯系，是我威逼她來上班的。”

“真的是這樣就好。畢竟是因公司的壓力令她哥哥丟了性命的，說到底，發生這種事情，誰都不想，希望她能體諒我們，而不會因為誤解產生怨恨，從而對我公司造成損害。”連老板語重深長：“你好好跟她溝通，過去的事讓她放下，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跟我說，就當是我對他哥的慰問吧。”

高耀了解連老板擔心什么，離開之前也鄭重承諾只會讓公司賺錢，不會有任何差池。

可是，原來任何東西都沒有保證，包括承諾。只因一個人的出現，一切游蕩都有了目的地，同時，一切肯定都變得不穩定。

“妳不回公司來嗎？”高耀琢磨了很久，在微信中只發出一句話。

“不，我不完成新曲不回來。”還是那么逞強。

“那不計工時啊。”

微信沉寂了，不知過了多久才回覆一句。

“我回來的時候，會帶著新曲向你要錢的。”

也是最后一句。

固執的女生！

***

“是我害了他！”

原本來得及的，卻因為她關掉了高耀的手機提醒鬧鐘，把時間鎖在終生后悔的一刻。

不想連累任何人。程大哥病情加重了已經過意不去，知道高耀因參與創作而錯過了重要的生意會面，還要想方法擺平事件和扶正公司的形象，曼晨的心無休止地被自責蠶食，不論四肢如何擺放也痛楚難耐。

程大哥的感冒會好，但高耀的遲到呢？恐怕有數之不盡的后遺，痊愈無期。

她不要成為別人的傷口。

苦惱不該分給別人，曼晨要自己承擔。每個人也有各自的事情，誰都沒有義務犧牲自己的時間協助誰。哥哥的作品系列就由妹妹去接力吧。

創作再困難、成功機會再微，想必也沒有游泳那么可怕，單單想起那個夢已經雞皮疙瘩，真實情況恐怕要乘上千萬倍。相比音樂創作，至少曼晨從程大哥的分享中學會了很多作曲技巧，而且是雙腳著地，又不用飛，邁開腿就向前走吧，總會走到目的地的。

沒有目的地的話怎么辦？??嗯，走著走著就會有的。

死線定在國慶三天假期后，國家為國民帶來紅日般的喜悅卻一點兒也渲染不著空白的腦袋。但見一天又一天過去，曼晨只對著曲譜發楞。

以為在客廳中被哥哥的氣息包圍、被哥歌的樂曲繚繞，就可以浸出靈感、寫出有哥哥影子的音樂。

太天真。

“哥哥，怎么辦？”

要是完成不來，她要引咎辭職嗎？甚至要賠償天文數字的損失嗎？怎么辦？??但是即使賠得起，那又有用嗎？這只是逃避責任，懦夫的行為！

事情還是沒有解決，新曲要不風格不符，要不成為整個星事電臺計劃崩塌的缺口。哥哥的心愿便真的成為永恒高掛的星星、無法實現的夢想了。

“哥哥，請你指示我要怎么做？”

天鵝星此刻仿佛置身事外，感覺特別的遙遠，或許它本來就那么遠，不曾接近過。

然而掛在窗欞上的Stripe一直在微笑。

不知道條子襯衫怎樣。雖然不滿他當初收購樂曲的做法和傲慢的態度，甚至仍懷恨他令小玲受傷，但她真的無心傷害別人，更沒有報復的想法，她發誓，真的一點也沒有。反而祈愿他能事事順心，不要被那么多工作淹沒，不要那么勞累，不要因為她的過錯而帶給他麻煩??聽琛秘書說，老板和高耀獨自開會，希望他不會受到什么處分吧，事情能扳回來嗎？

凌晨兩點多，撥通了電話。

“又失眠？”

“嗯。”聽到高耀清醒的聲音，不是在睡夢中，肯定是在煩惱了。曼晨莫名地想哭，咬著唇忍住了：“果然不會拒接啊。”

“什么？妳無聊不無聊啊？證實了又怎樣？”聽出對方并沒有生氣或怨懟，自然地轉變話題：“這么空閑，已經完成歌曲了嗎？”

“沒??”剛隱藏的擔憂又被提起。

“那我不阻妳，先掛了。”

“不！那個??”曼晨緩一緩，鼓起勇氣：“你的事，都處理好了嗎？”

“那個，不關妳的事。”高耀爽脆回答的語調背后有著拘束。

“絕對關我的事！是我的錯，我不想影響你。”雖然已經影響了：“告訴我，你不會被降職吧？”

“沒有事情是我解決不了的，妳先擔心自己好了。”

自大又高傲的條子襯衫，曼晨開始習慣了，這是高耀不讓她擔心的回應風格。

沉默在手機中徘徊，卻比任何語言都來得安穩。

“要是明天沒有完成新曲也沒關系的??”

“什么？”曼晨的思維一時沒轉過來。

“只要以后在播出前完成就沒問題。計劃是死的，可以調整，人可不要為計劃帶來的壓力而死。”

曼晨聽出對方的語帶雙關，淚一涌而出。

“好好睡一覺吧。明天見。”

“嗯！”

直到掛線的聲音出現，曼晨便放聲痛哭。

不屬于他的責任他承包了，不是他的錯他包容了。還有一直的信任、關心、為她設想??

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回避Stripe的笑臉，緊抱著Cygnus抽泣，哭得天昏地暗天旋地轉，直到自己有氣無力地哽咽，一陣又一陣微弱的聲音幽幽傳來，細小得像耳機遠離耳朵播放著歌曲一樣鬼祟連綿。

但是手機沒有播放音樂，她很清楚，為了創作她已經好久沒打開星格聽哥哥唱的歌。那么聲音從何來？

又來了，這次更明顯。有高低，有節奏，非常圓滑的??

哼唱聲！

把窗開大一些，天籟之音隨風而降，卻比風更暖。綿延的旋律隨著空氣重覆流轉，比曠野更廣闊，比雨水更滋潤，比彩虹更虛美，比哥哥的歌聲更觸動心靈。

“歌??星星唱的歌！”

真的??是真的！為何從前聽不到？

打開手機錄音功能，傾側耳朵給力地辨別歌聲來源方向，淚痕還未拭去的眼睛在夜空搜索。

會不會有人在窗口唱歌，或是在天臺??可是半夜三更的，人人都睡了吧？

從風向看來，確是來自天邊??

驚喜交集的曼晨心有疑慮，穿著拖鞋拉開大門跑上一層到達頂樓，然而發現通往天臺的門給鎖住了，門把上的鎖鏈還刻蝕著氧化了的鐵銹漬。

天臺不會有人??果真是星星唱歌！

飛快回到家中客廳的窗臺上靜心細聽，歌聲漸漸消失，悠然散落風中。曼晨含著淚的眼睛久久不愿張開，害怕睜開眼醒來發覺自己身在公司的錄音室，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夢一場。

不舍，還是要張開。暗黑的景色浮現眼前，心力交瘁的自己還坐在窗臺，旁邊擱著Cygnus和還在錄音的手機。

放松呼吸一口真實的空氣，曼晨急忙按鍵播放錄音，可是手機錄下的只有細碎風聲。淚水無助地落下來，但已經不再灼痛，而是得到解脫的溫暖。

相信自己的耳朵，相信哥哥。哥哥沒有騙人！星星唱歌都是真的??

“這就是你創作的靈感嗎？”

趁著印象新鮮，感覺深刻，曼晨把所有旋律化為音符，摘錄在五線譜上。

不是夢??

淚滴落紙上，倒映著笑臉。有星星的、曼晨的，和Stripe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