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晨這才知道條子襯衫的工作壓力如此大，一個人扛著兩個部門的監管工作，除了過去細碎的項目，還有即將開始的星事電臺大型計劃，收納星格、星樂和星課三部門，雖然不必管理，但部門之間也要花時間交流以配合整體運作。最大的投放是新設的電臺節目，不計之后的宣傳活動，只算一下事前準備就夠繁瑣了，當中更夾雜曼晨被考核的意外。這么大量的訊息，真想不到他是怎么處理，大概要在腦袋安裝三臺超級電腦吧。

相比曼晨的職責，真的是一份玩智能手機般的優差了。

第十二首新曲初步旋律大致完成，簡單錄制成音樂檔案傳送到高總監和顧監督的手機中。

以琴聲彈奏主旋律，背景編曲粗略地以普通的吉他和弦配上，兩人放下手上工作細心聆聽。

“好聽是好聽，但是??”高耀摘下耳機放在辦公桌上。

“風格不太相近。”對坐的曼晨歪著頭：“我哥再有創意也不會寫出這種音樂。”

“能具體形容一下嗎？好讓程大哥修改。”

“唔??”曼晨閉眼想像：“哥哥的曲，該不會有極大音差的存在，不會有沖天墮海的反差感，而是調與調之間的起伏不多，像潮汐漸退漸進的溫馴感覺。”

曼晨睜開眼，背光而坐的高耀認真地注視著她，手肘放桌上撐著雙手在唇上交疊，遮蓋半臉，帶著戀慕的目光。

“干嘛看著人家？”曼晨羞羞地回避對方眼神，緊握手機的手竟然冒汗。

“妳的黑眼圈深得化妝品也遮不住了。還是失眠嗎？”

“嗯。”原來是黑眼圈太突兀！怎么眼神如此耍帥誤導呢？曼晨想拿鏡子出來照照，不是想看眼圈有多黑，而是希望自己的臉不會太紅：“以前有吃安眠藥，但后來沒有效果就不吃了。”

“這樣對身體不好。”不論是吃藥還是失眠。

“我自己也控制不了，只有很累很累的時候才能入睡。有時特地四處奔波也睡不著，有時聽著音樂就睡了。”曼晨沒有針對研究原因。

“有做運動嗎？”

“沒有，我沒有運動細胞。”也沒興趣。

“可以試試找一樣事情去學習，把多余的時間和精神安排好，心情放松，也許身體就能好好休息。”高耀落力地獻策：“比如每天學煮一款菜肴、三個月學習一種外語、學習一件樂器??”

“嗯。”曼晨逐一細想，卻逐一刪除。

“有想過學音樂嗎？”

“你指上課讀書嗎？”

“是的，當然上音樂學院不是短期內可以看見回報，但是從長遠來說，專業知識對妳會有益處。”高耀的話實在而有力：“尤其妳有音樂的天賦。”

“我考慮一下。”

曼晨并非沒有興趣，也不是沒有念過，就在她入學第一年，哥哥便離世了。沒有了拐杖的扶持，音樂殘障的她根本無法走下去。心不在焉，身不由己，課堂聽不進，功課追不上，加上突然失去經濟支柱，來不及也不愿申請資助，只好停學了。

她也好想重拾音樂學業，踏實從事音樂行業。可惜失去了的東西，再也回不來。

***

“這么多個世紀，流行曲的模式已經很難有突破，還要求音域限制，真的難上加難。”電話擴音傳來程大哥的聲音：“若這次也不滿意的話，我不寫了。”

曼晨在旁邊聽著搖搖頭，眼神表示不滿意。已經是第三個版本的創作了。

“別太早放棄。”高耀接收到曼晨的信息，隨即轉動腦筋：“要不這樣，程大哥你帶個琴來，我們三人坐在一起，你有任何意念便彈奏出來，曼晨即時可以給你意見，好的寫下，不好的立刻轉換方向，慢慢來一定會拼出歌曲輪廓的。你認為如何？”

“試試吧。”程大哥咳了一聲：“或者請你們到我的課室來吧，我三點后沒課。”

五樓的教學室，除了面對面傳統課程，也有網上授課，有教師正在對著電腦屏幕講解吉他，也有在錄制教學視頻。

對于創作歌曲，曼晨沒有任何概念，而且沒有樂理基礎知識，要參與作曲著實有點高攀不起的怯懦。

“不用緊張，妳聽就是了。”溫柔的聲音，沒有以前的那股傲慢氣息。

明明身高差那么多，聲音卻仿佛在耳邊。是高耀放低了還是曼晨提升了？

“程大哥在這課室。”

“哦，來了。”

或是本來就沒差，是感覺接近吧。

課室不大，桌椅像一般青少年中心的格局擺放，除了講課的白板和電腦，多了幾件樂器。曼晨坐在最近程大哥的椅子上。程大哥是個方臉皮膚黝黑的青年，衣著簡潔，個子不高身體壯碩，鼻頭大大的，不知是原來這么大，還是感冒了，看起來紅腫腫的。

“你們先溝通一下，我處理一些工作便回來。”高耀沒坐下便要走。

“不是說我們三人一起??”曼晨竟如小孩被媽媽遺棄公園般不知所措，但想想自己又不是小孩，程大哥也不是壞人，擔心什么呢？“算了，知你是大忙人，走吧，不用回來。”

“好。”高耀笑笑，轉身接了手機：“琛，準備好車了嗎？”

門閉上，曼晨的心卻閉不上，不斷有不知名的感覺涌出來，程大哥彈奏的韻律全擋在耳外。

“咳咳??”

“程大哥你沒事吧？”

“沒事，有點感冒。一會兒還要吃藥。”

“辛苦你了。我們先暫停一下吧。”曼晨總投入不到音樂中：“對不起，我覺得我無從入手，也無所適從，也許這就是外行人的問題吧??你狀態好的時候寫歌很快嗎？”

“嗯，最快試過一晚就寫好了，最慢一首歌磨了三個月才成形，最終成品在七個月后發表。”曼晨聽得張嘴無語，程大哥卻看盡繁華似的，什么艱難都領教過：“除了狀態，靈感很重要。”

靈感這東西，有人說像鬼魂，來去無蹤，程大哥說更像愛情，有感覺就什么都行。

感覺??

初學者還是不宜說得太深，程大哥換個方式，簡單解說一下一首完整歌曲的結構，分享一些創作心得。

流行歌聽得多，但從來沒有在意歌曲的誕生，或重視歌曲的由來。短短三、四分鐘的音樂背后，其實可能花上千倍或更多的時間去制作，還有無可計算的心機和腦力。

“要不先去吃飯，晚些再來試試。”程大哥看看手表。

“已經六點了。”曼晨望望墻上的鐘：“程大哥你不一起出去走走嗎？”

“我吃了藥想睡一小會兒，妳一個鐘后再來吧。”

“我給你買一份外賣回來吧。”以示尊敬和報答，曼晨樂意為程大哥做跑腿。

“也好，謝謝。”

***

“豆腐火腩飯？”

飯堂桌上，曼晨剛夾起一口肉，還未送到嘴里便被嚇得手抖掉了。

“不介意我坐下來吧？”從捧著餐盤后的直條紋襯衫已知道是高耀，不用抬頭，就算抬頭也看不到臉。

“坐吧。”這么客氣不像她認識的高耀，曼晨直盯著對方放下菜遠牛肉飯坐下來，額頭的瘡正在愈合，高直的鼻梁，和身上的煙草味，是高耀沒錯。難道他本來是這樣？只是曼晨沒真正了解他。

“和妳哥的口味一樣。”

“你知道我哥喜歡吃燒腩肉？”話題轉移了曼晨的自我對話。

“有一次和他在這里吃飯，他就點妳正在吃的，他說是男人的浪漫，我很記得。”高耀憶述。

“嗯，這是電視劇的臺詞。哈哈。”

“當時我也被他感染，差不多每天都要吃豆腐火腩飯。那半肥瘦燒腩肉連同姜蔥炒的多香，肉汁和芡汁被豆腐吸收，拌飯吃真是一流。”高耀夾了一片牛肉往嘴里送：“好吃是好吃，可是不太健康，加上工作壓力大，易上火，就少吃了。”

“多喝涼茶就OK，平衡一下。”曼晨滿足地咀嚼口中燒腩肉。

“有這么簡單就不用中醫了。妳們女生身體寒涼就別喝冷飲，不然到三十歲妳就后悔了。”高耀想到女生冰冷的手，肯定是寒底子體質，左手極速拿走桌上的凍飲，拿筷子的右手把自己的熱飲推到曼晨面前：“喝我這個吧，熱檸茶。”

“不要，我不喜歡茶。把凍咖啡還給我。”曼晨伸手跨過飯桌要搶，但見高耀一下子把吸管咬住，深深啜了一口。

“不好意思，口渴了。”高耀得逞，裝無知地眨眨眼。

“無賴！”曼晨怨恨地嘟嘴，生氣的樣子很惹笑。

“快吃吧，吃完一起到程大哥那里。進展如何？”

曼晨趁著高耀放下咖啡瞬間一秒俯身伸手奪過來，抱在胸前，大口吸吮著。管他的沒益的，甚至是被人喝過的。

高耀呆住。果然后生可畏，天真無敵。

***

“我們可以試著先想一下副歌的旋律。”

希望改變既定規則可以換來一點點突破，五線譜上斷續地畫了幾行音符，最后還是全部推翻，重新再來。

要么像舊歌，旋律相似會令人想起別的歌；要么不好聽，感覺不配合主題??

原來音樂制作并不如想像中容易，也低估了監督的工作，看來困難將會接踵而來。當初的順利說得太早，也想得太理想了。

??要不玩玩當娛樂，要不認真投入專注。別高估人的能力，只管好一件事情已經很厲害了??

想起哥哥的話，看見程大哥滄桑的胡子，額角的皺紋和因拚命轉動腦袋而呆滯的眼神，曼晨開始有點明白了。一旦認定了一件事情，必須全身投入，才有機會得到回報。就如她以前做餐廳的工作時那樣，投入專注被看見，才晉升為主管。

高耀手機響起，幾乎沒看來電顯示便接通了。聊了一會，匆匆掛線。不一會又來了一個電話，高耀站起來走到角落里接聽。

“GY真忙啊。”

“對方也不賴，都落班了還那么勤力。”曼晨也佩服地認同。

“別人的勤力是為了掙錢開飯，GY是為了讓別人安心。”程大哥吐出個人看法。

“什么？”曼晨不明白。

“及時回覆不只是禮貌，而是一種品德。”程大哥把杯中余下的水一口喝掉，動作卻像喝酒：“除非手機不在身邊，否則沒有一通電話是被拒接的。”

若真遺漏了，他轉頭便補上來電或微信。當然壞處是讓自己更忙，但他并沒有抱怨。

“聽上去很傻，是嗎？”程大哥混濁的眼里閃過一絲清澈：“可是當妳遇上什么狀況需要幫忙的時候，會接妳電話的人又有幾個呢？”

可能就是傾訴了一次心事，可能是提出了一次還錢的請求，可能是相約過一次失望的飯局，別人便不想再接電話。

人都以自己為優先考慮，很少為別人設想。覺得自己的時間最重要，忽視了別人也花出相同的時間撥了電話，說不定那更重要。

高耀回座，繼續奮斗。縱然談的來去只有旋律和拍子，跟下午和程大哥一起研究的一樣，然而曼晨心里的洞好像被縫補了，不再有雜念涌出的流失感，為什么？

“也許今天不會有什么進展。很夜了，我們明天再繼續吧。”

“最遲何時要寫好呢？”曼晨問道。

“我預期十一月初開始首播，每星期一首新歌推送，直到春節前完成。”高耀耐心解說：“為了整體一致性，我希望把十二首歌曲都準備好才開播，所以按此程序向前推算，這周之內要寫成，之后一周編曲和填詞，一周錄制。而人聲可以不急著全部錄完，先錄三首也來得及。”

“這樣??”曼晨看看手機日歷，已經九月尾了，或要多找個人幫忙：“能不能請小瓏一起創作？”

“她還要處理編曲，分身乏術。我不想她加重工作量，我相信程大哥和妳能搞定的。”高耀把感謝的眼神交給程大哥和曼晨：“近日要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曼晨并未感到壓力逼近，心想，計工時的嘛，再磨一下也沒問題。

“我還有文件要收拾，不方便送你們。打車可以報銷，你們早點回家休息。”

“你也別太晚了。”程大哥拍了高耀的肩，伴著曼晨離開。

深夜的星星最活躍，全都如孩子放暑假般跑出來，在廣闊的夜空中嬉戲。

“程大哥，你認識我哥顧星晨嗎？”臨別上的士時，想起哥哥的曼晨忽然問。

“不太認識，我只知道他是星課程式開發者，沒想到他也是個音樂愛好者。”程太哥揚起微笑，黑皮膚的臉卻明顯比曼晨憔悴：“回家早點休息。再見。”

“謝謝，你也是。明天見。”

要是哥哥的話，會怎么創作一首歌呢？靈感從何來？對他來說，就像寫程式一樣簡單嗎？

“今天的工時：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