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限只剩不到十天，眼見點擊率還未達標，加上交涉中的三個贊助商在價格上爭持不下，年尾推廣活動看來難以順利進行，業績肯定再度下跌，這致命的連鎖反應叫高耀頭痛到失眠。

以前的他面對再惡劣再艱巨的塌天困境仍然神態自若，怎么如今地上一條裂縫卻苦無對策？天掉下什么他都承受得起，但若無站腳之地，一切皆淪陷。而他知道，這場災劫來自顧曼晨。

高耀的失措感不是因為那次陪伴顧曼晨弄丟了黃總商戶，而是因為近日沒有顧曼晨陪伴。

她是何時變成了高耀的鎮定劑？把奸詐暴戾褪去，將兇殘狂妄壓下，讓自負自私降低。有了她，平靜隨之而來。她不在，不安蠢蠢欲動。這到底是何時開始上的癮？

“耀，星期天回來吃飯吧。”電話中叔叔的聲音充滿期盼。

“這??不了叔叔，工作走不開。”沒精打彩的語氣被隱藏了，不想多言。

“你答應過我和嬸嬸的??”

“對不起，我還有事要處理，下個月再約好嗎？”高耀盡量溫柔地打斷長輩的話，表明立場后掛線。

煩憂占據腦袋，頭痛加劇。拉開抽屜，只有胃藥，想起晚飯也沒吃，反正是止痛的，效果應該相同，湊合著吃吧。

對顧曼晨的依賴，也許是從那天的一顆胃藥而起。

想不到吃了她的藥，便種了她在心。不，應該說本來她哥哥已經給高耀藏下種子，她的藥是施肥，她的一言一行是灌溉，她的善美是花朵。

心里竟然不知不覺長了一朵花，更容許她的根緩緩吸取高耀的血。

高耀樂意供養她，但同時也知道，最會防衛的玫瑰也敵不過硫酸般的胃液，遲早被分解溶化。

早知如此，高耀就不收購她的曲，花朵也許會種在高耀觸不及的世界，互不打擾，各自安好??

微信消息把思緒拉回現實。

“哥哥的唱片你幫我弄好了嗎？小彥說很早交給你辦的。”是心里的花，高耀楞住一秒，才厘清文字的內容。

“弄好了。”回覆的時候還在想，莫非對方真的是他肚子里的花朵，知道他的想念？

“明天晚上你有空嗎？麻煩你拿出來給我。”

“應該可以。”高耀看到約見，腦中立即調動日程安排，客戶都向早上推：“一起晚飯？”

“你沒有約宣小姐嗎？”

“宣薇近期在跟藤先生談合作細節。”無故為何約她？高耀回想一下才記起對方誤以為宣薇和他是男女朋友關系。正想要不要簡單解釋一下，對方發來回覆。

“六點半，日料店等。”緊接發出餐廳名稱和地址。

微信消息靜下來好久，手機屏幕鎖上，心跳仍像脫彊野馬，平伏不下。剛才頭痛得飄走的靈魂和元氣歸位，整個人彷如重生了。胃藥果然有效。

***

來到餐廳的時候已經八點半。高耀心想，這不就是琛秘書帶他來過的日料餐廳嗎？當時還見到未認識的曼晨和小玲也在座。

“對不起，手上工作放不開，遲到了這么多。”高耀坐下來，位置正是之前曼晨和小玲用餐的矮桌，桌上有四個精致的瓷碟，碟上各有一件壽司：“妳都吃飽了？”

“這么久，吃完自助餐都餓了！”曼晨一臉看破紅塵地說，一邊為高耀添熱水和倒醬油：“預了你會加班，來吃壽司就不會錯，不怕食物放涼。”

“厲害了，預言大師。”高耀拿起筷子就把剩余的壽司夾進口里：“妳就點些熱食吧。”

待服務員下單后高耀掏出唱片交給曼晨，女生便由高僧變回凡人小女孩，笑容燦爛地道謝并愛惜地把唱片收入手袋。旁人不知，以為是男友送女友的道歉禮物，好一對耍花槍的小情侶。

“妳沒戴手鏈？”高耀記得曼晨有條星形飾物常在手腕，今天女生兩手空空。

“丟失了。”

“找不回嗎？”

“如果我會游泳可能找到的，可惜我不會。”女生鼓起兩腮：“掉進水中了。”

“原來如此。”高耀把茶包泡進熱水中：“妳好像說過不會踏單車，估計妳開車也不會。”

“不會開。怎么了？”

“那么妳會什么呢？”高耀喝茶沒被遮蓋的眼睛露出疑問。

“喂，你在取笑我嗎？”

“哈哈哈！我在說實話，游泳、開車、踩車，每個人至少還是要學會一樣，這是生存技能。”好看的臉上卻長著刻薄的嘴：“女生的話最好也學點防衛術。”

“不懂開車不會死吧。”曼晨一臉不在乎。

“要是妳被擄拐到荒野，逃出來發現匪徒的車未熄火停在旁，四下無人，妳想想，若這時會開車的話真的能救妳一命。”

“這種奇遇機會比較低。”曼晨歪了一下眉，認真思考起來：“我想要用上游泳逃生的情況會多些。”

“嗯。”高耀不自覺地聯想到曼晨哥哥的溺斃，把自己稍稍嚇呆。剛好店員送上牛肉湯烏冬，分散了焦點：“正～”

“聽說你是游泳高手，能教我嗎？”曼晨瞪著純樸的大眼睛，沒有濃密睫毛，沒有夸張眼線，也沒有美瞳，誠懇的美在高耀眼中有如天使。

“會游不一定會教。”然而對比起來高耀顯得渺小而齷齪，竟想回避天使的光芒：“先別說，趁熱吃。”

“又是你說要有生存技能的。”曼晨嘟嘴泄氣地把一少撮烏冬夾進自己碗里，便停下動作：“人家想克服怕水而已。要是真的掉進海里，至少能自救，不用靠別人??”

“妳是認真要學嗎？我很嚴格的。”高耀自覺想多了，心里掌刮自己兩下。并沒有什么需要回避的，何況光芒自然的灑落，陰暗也自然地消除。

“我要！”曼晨笑了，夾了牛肉，盛點湯，一臉滿足：“先謝了！哎呀，有點小緊張呢，在水中暢泳是怎樣的滋味呢？”

“學會了就知道啊。”高耀吹一吹烏冬便大口品嘗起來。

“呀，忘記拍照了。最壞都是你！”

“吃了一半也要拍嗎？”

“要，留個記錄嘛。等一下。”曼晨隨心抓拍一張后，自顧自微笑欣賞：“可以繼續吃了。”

“怎么沒見妳發到朋友圈去？”高耀好奇。

“有，不過設置了僅自己可見。”女生的目標由手機轉移到烏冬上。

“理解。自己人生只需要向自己交代，不必在網上刷存在感。”高耀點頭。

“對。”曼晨偷瞄對方一眼：“你呢？沒刷朋友圈是因為把自己忙死了是吧？已經不存在??”

“哈哈，被妳看穿了。”高耀以笑掩飾混亂的心情：“一會兒還要回公司去。”

“你是不是有些事應該告訴我的？”曼晨放下碗筷示意吃飽了，有話要說。

“什么事？”高耀繼續夾烏冬。

“你叔叔打到我的手機來了。”對方引導著。

“什么？他怎么知道妳號碼？”烏冬從筷子間滑落。

“這個不是重點。”

“是，叔叔叫我回去吃飯，我推了。妳知道我推廣部有多忙的，現在還要兼顧星事電臺，妳就別責怪我了。”高耀匆匆撈起最后的烏冬送進嘴里。

“不是這件事。”曼晨一臉嚴肅。

“那是什么事？叔叔還說了什么？”高耀抹抹嘴巴。

“看來你真的忙過頭了，那么重要的事都忘記。”

高耀疑惑地惴測著叔叔說了什么，而他又應該要記住的事情。滿腦子都是工作日程、進度報告和客戶資料，琛秘書和手機也有提醒，不會遺漏的；給顧曼晨工資結算？還沒到月底呢??

曼晨向服務員示意，不一會，餐桌上出現一個提拉米蘇蛋糕，表面咖啡色的可可粉上用白色糖粉印著“HappyBirthday”字樣。

“今天是11月23日。”高耀恍然大悟，原來這天是自己的生日。

“沒準備禮物，只得蛋糕一個，不要嫌棄。”沒有蠟燭，沒有唱歌，沒有禮物，簡單純粹如對坐的曼晨，淺淺的微笑像晨曦的光：“生日快樂！”

“妳怎么知道？”說著才想起一定是叔叔告訴女生的，自嘲地笑笑：“連我自己也忘了??”

“雖然在日式餐廳內，沒有慶生派對的氣氛，但也可以許個愿啊。”曼晨的笑容好美，高耀差些沒聽見說話內容：“賣相是比不上大牌子餅店那么漂亮，不過好歹也是個生日蛋糕，不要辜負蛋糕的使命。”

“是妳親手造的？”高耀驚訝，從來沒有人為他造蛋糕慶生。自父母離開，寄居叔叔家起，他的生日都不被重視過，也許是堂哥特地不給慶祝，淡化了生日的重要性，一般都是一家人吃飯便算。到外面工作后，高耀也很少跟人說起自己的生日，就算最貼身的琛秘書也知道高總監眼里只有工作沒有節日可言，更何況生日，甚至以往連談對象都沒待到生日便分了，單身久了便習慣如常地過，慶祝可有可無。其實出生的日子有什麼好紀念的，該為母親的辛勞好好答謝才對。

“是啊，快許愿，然后開吃。”曼晨催促道：“知道你開車我沒加酒的，沒有借口拒吃，味道好不好你也要給我干掉它。”

“哦。”高耀被考倒了，一下子想不到什么愿望，因為眼前的女生搗亂了所有思緒，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撼動、沖擊他的五臟六腑，然后整個人溫熱起來。

也許心里的花朵在快速生長。

頃刻之間，他知道要許什么愿望了。

兩人一人占據一面，用叉子在柔軟的蛋糕上劃出一口的大小，直接把香滑送進嘴里。

“謝謝你來到這世界。”

曼晨突如其來的一句感言，叫高耀短路了，咀嚼的嘴巴停了，眼睛凝住，香味沒了，呼吸靜止。仿佛自己都不是自己了，世上只剩下一把聲音。

“謝謝你。”曼晨低頭品嘗甜點。

“妳給我慶祝，我謝妳才對，怎么反而謝我？”高耀好不容易才為自己的嘴巴解穴發問。

“是韓劇里的對白來的，當時把我感動了，因為每個人的出生都是有價值的，我也希望生日那天有人對我這么說，告訴我給世界帶來美好和快樂。所以在你這么重要的日子，我想跟你分享這種喜悅。”曼晨娓娓道來：“謝謝你當年的出生，今天才能遇見你。謝謝你的幫助，哥哥的心愿才能達成。”

承載心意的甜品和喜歡的人的微笑，構成幸福的畫面。

也謝謝妳來到我的世界??

高耀依靠的人、給他靈感的人，原來就是眼前一直被他保護著的女生。這只白色的蝴蝶來到了他的世界，美好輕輕的降臨。

心里的花朵好像燃燒起來，滾燙著他的靈魂。

夢想的花火綻放??他的夢想找到主人了。

此際不用照相機留影，感動不用反覆沖曬，女生的容貌底片已烙印于心，保存永恒。

就如提拉米蘇Tiramisu“把我帶走”的含義般，一顆心把另一顆心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