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難一關接一關，像賽車軌道的急彎，一不留神，隨時人仰馬翻，頭破血流。

“沒有注意到播放版權問題，是我的疏忽。”高耀閱讀通知文件，里面詳列哪首歌在何時于星事電臺侵權播放，主要出自周二的舊曲分享節目。此事一出，連帶星格部份背景音樂也被指未得到授權使用要求下架，影響甚廣：“以為原創歌曲申報了專利，獨家播放，便忘了其他歌曲的播放權??”

“都是我，我不該分享那些偏門歌曲的??”有份參與的曼晨極度愧疚。

“不關妳的事，‘舊曲分享’是我的主意。”小彥扛下責任。

“都與妳們無關，節目是我批的，我會想辦法解決。”高耀收起文件，深感疑惑，他們幾個是新手不能責怪，倒是縱橫商業的自己竟然犯下這種低級錯誤，不解，無話。

“那能怎么辦？”技術支援的阿堅也為星事電臺的前路擔心。

“很簡單，與有關單位洽談，賠償并購買播放權。他們不再追究，便可平息事件。”高耀在惶惑無助的下屬面前擺出領袖在問題出現時的氣定神閑：“電臺部停播只是暫時，你們當作休息一下，隨時準備復播。”

“那就好了。”眾人吁一口氣：“多怕不能播下去??”“我繼續整理下一期的訪問內容。”“我安排抽獎的事宜。”“我跟一下暫緩廣播的通告文案，順便再清查一次星格音樂庫。”

高耀在大家忙碌的身影中靜靜淡出電臺部，只有曼晨看穿高耀的表達屏障，聽出輕松跨越障礙背后的寸步難行。

直到晚上發來微信，條子襯衫也沒提及侵權事件。

“明天上游泳課。”雙手交握的安定和兩心貼近的溫暖重新回到曼晨身上，可惜下一秒被恐懼和憂慮稀釋。

“不，不方便的日子到了。”思緒扭作一團的曼晨經期到了剛好用作擋箭牌，她不想也沒心情學游泳，除了因為害怕再溺水，更是因為痛恨自己又一次給條子襯衫帶來煩惱。

是曼晨的錯，選擇了沒播放權的歌曲在電臺分享。

“真的能解決嗎？”曼晨忍不住發問。

“這世上沒有用錢解決不了的問題。”

“那數目肯定不少。”

“如果星事電臺永遠停播，妳會怎樣？”隔了一會，對方繞過話題反問。

“我會殺了你！”曼晨從沒想過好端端的一個電臺會突然消失，第一反應是以說笑回答。

“為了我的人身安全，我不會讓電臺垮的。”條子襯衫竟配合起來。

“謝謝你。”曼晨含淚笑笑，遙望窗外星空，仿佛又再感到哥哥長駐身邊的溫暖。

“轉正了一周，工作還適應吧？”

“還好。”比起以往的餐廳勞動工作，電臺主管是舒服多了，但內容的構思比想像要復雜，反饋難以預料，必須前瞻后顧，熟知規則，處處周全。否則欲給予樂迷更多，卻換來什么都給不了。

“以后電臺部就交給妳了。”

明明是信任的托付，怎么有種永別的交代感覺？

“早點休息，明天見。”

曼晨剛放下的心又再抽起，這條子襯衫不會為了承擔賠償責任而引咎辭職吧？為了保存星事電臺而犧牲自己？

不會吧??

要是兩者之間必須舍棄一方，她會如何抉擇？

悅憶是哥哥的事業騰起之地，星事電臺是哥哥的心愿，曼晨和大家花了大把的心機搞好這個音樂夢想，即使在別的地方另起爐灶，也是不一樣的組合、不同的感覺，不會有歸屬感。

而條子襯衫，雖然對真正的他還是有點保留，但這人的確為星事電臺付出了超越本份的心力：收購歌曲、組織制作人員、協助曼晨監督、陪同創作、甄選歌手，甚至金錢至上的他也為曼晨的歌曲讓步。可以說，沒有他，沒有星事電臺。

兩者都不可舍棄，都一樣重要！

上次得失贊助商黃總也沒被降職，這次應該也能渡過的。是嗎？

公司會承擔這筆巨款支出嗎？若不，高耀會怎么籌備？以什么方法？

就算取消舊曲分享環節，省掉購買版權費，賠償費也是免不了??

工作可以慢慢習慣，然而曼晨的憂慮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她的陋習。

第一天轉正時落班回家，她竟然想給條子襯衫微信“今天的工時：8”，幸好及時記起自己已經不是兼職身分在悅憶工作，才默默把信息刪去，想起來也想取笑自己。

工作時間能計算，但她為那人擔憂的時間又能量度嗎？恐怕比繁星還要多。

除了擔憂，她又能做什么？

忽然想起獵人和少女的故事，有著每個人的影子。

每個人都如人馬獸少女，有自己的秘密，因為舊日的創傷封閉了真正的自己，任由現實的堡壘包裹著，直到獵人的出現，才釋放自我真實的靈魂。

少女是射手座的高耀，而這個獵人是??

“星事電臺？”窗臺上曼晨抱著Cygnus，凝望掛起的Stripe，向心中的天鵝座祈禱。任由停播通告在手機屏幕中顯示，然后轉暗。

帶著明天再打開“星事電臺”的時候通告便會消失的期待，失眠。

***

“戴利的耳機我只給合格高一點的分數，他的銷量冠軍完全是因為價格便宜，質素絕對在眾多品牌之下。”顧星晨在高耀的辦公桌前摘下耳機，憤怒得差點要扯斷機線的動作歷歷在目。

“這年頭，耐用就已經足夠了，誰還追求好或誰會分辨更好？”

“現在不也是壞了嗎？六個月而已。”星晨把繞作一團的耳機狠狠拋進廢紙箱。耳機撞擊的聲音這天仍清晰可聞。

“價格高品質好的壽命也一樣，消費者當然選價格低的。”

“也許這世界就是不適合我們這些，對生活有執著的人存在的地方。”星晨無奈的神情和閃爍的眼眸，至今仿佛還在注視著高耀。

“那就別太執著了。”

說易行難，很多時候不是想不執著便能灑脫。

把弄著戴利的耳機，許許多多的回憶涌上心頭。五年來為悅憶賣命，其實究竟為了什么？有錢嗎？怎樣才叫有錢？車子房子也有了，多少才足夠？權力嗎？好像是有那么一點點的，但到實際需要時才發現沒什么用處。

“公司調動不了流動資金應急，或者你先想辦法吧，遲些再補給你。”連老板的冷漠叫高耀心寒。

想做些對音樂有點貢獻的星事電臺不予以支持也罷了，到了需要金錢救急的情況也不伸出援手，高耀開始檢討自己在悅憶里算個什么？最多不過是持有一點股份的高級員工而已，有時甚至不及干女兒宣薇的待遇。

沒有競爭，不會被降職，但也沒有上升機會。沒有人搶功勞，也沒有人分擔工作壓力。

以往顧星晨每有新程式研發皆由高耀負責開拓市場，兩人里應外合所向披靡，為公司賺錢不少。自顧星晨逝去，開發部也跟隨著死亡，現在郭亨的外購游戲程式包含推廣，完全取代了顧星晨和高耀的職責，他們如今的存在價值仿佛只剩余星事電臺了。要是電臺倒下，說不準哪天連老板會帶著直播部門抽身而退，留下悅憶大樓和員工一走了之，那就悲劇了。

??守護星事電臺和歌曲，就是我的使命??

先搞定歌曲播放版權的事，讓電臺重開，才能下定決心離去。

***

手機屏幕顯示來電者的名字，身在醫院的宣薇猶疑幾秒才接聽。

“連老板。”心虛說話聲也弱小。

“人事部說妳請假了去看醫生，沒什么事吧？”語調關心卻沒溫度。

“沒，定期身體檢查而已。”即使知道對方來意并非關于宣薇私下與其他公司洽談合作唱片的事，她還是盡可能回避連老板：“今天我不回公司了。”

“不要緊。我剛接到舊客戶訂單，想跟妳約個時間，明天妳回來再說。”

“好的。”

也許連老板不會怪她跨領域的唱歌發展，但宣薇有點責備自己。她今天的身價是連老板造就的，可是如今才發覺這并非她最想要的。

一想到藤先生在為她量身定做歌曲便興奮不已，全身神經可達的地方皆雀躍起舞，每一吋肌膚都散發著喜悅。

“推出市場前我們會把妳重新包裝，所以妳的過去不重要。”

真的不介意嗎？單親家庭長大、整容的網紅，甚至為了金錢不惜一切??宣薇想著想著，自己竟介意起來。正巧在走道中有一護士捧著醫療用品迎面而來，宣薇為了讓對方順利經過不致碰撞，回避時雙腿失去重心，整個人跌伏在旁邊房門上。

“爸，我還未玩夠，不想結婚！”一門之隔的房內傳出熟悉的聲音，好奇打敗道德，宣薇耳朵貼門細聽：“您怎么可以用我的將來投資在你的事業上呢？”

“洛兒，妳還當我是爸就好好收斂一下，流連夜店對公司的聲譽不好。”宣薇瞪眼，病房內是她最恨的女生和女生的父親，男人聲線虛弱但有權威：“聽我的話，結婚只是權宜之計，忍耐一陣子，做個賢妻，把公司形象提升，同時讓高耀把產品銷量推向高峰，日后公司更穩固了，妳以后才有源源不絕的玩樂資本??”

“爸，雖然他配得起我的美貌，但是我們沒有感情基礎，他怎么會為一個副總裁的職位而答應跟我結婚呢？”

“女，此言差矣，妳見識少，不了解權勢對一個上進的男人的魅力所在，更不了解高耀的為人，感情在于他，不過是一件工具而已。人才是不會甘于原地踏步，何況悅憶盈利平平，他必定往更好的利益看。趁著電臺散播好景的煙幕，暫時遮住獵頭公司的眼睛，現在正是挖角的好時機。”

不好了！GY準備過檔戴利??

再討厭宣薇也不致于離開悅憶吧？她已經失去了高耀的陪伴，她不能失去高耀在公司的身影！

“要找GY問清楚！”沖出醫院大門外，走在路人滿街的十字路口，明明眼下斑馬線有著清晰的方向，可等到紅燈轉綠后，雙腳停止前進，反而倒退了兩步。

她已經沒有勸阻高耀的能力，她要以什么身分去挽留高耀？又有什么資格左右高耀的前程？

“顧曼晨??”腦中閃現一個名字，對！為了顧曼晨，他不會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