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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一見星空

第十八章晨霧的村莊

山間的晨霧總是帶著宿醉的朦朧,將青瓦白墻的村落裹在濕潤的襁褓里。我站在半山腰的松林邊緣,看那些在薄紗中浮動的身影,像褪色的水墨畫中未干的筆觸,正被看不見的手緩緩暈染。鋤頭叩擊土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帶著青銅器時代的韻律,與沾滿露水的鳥鳴織成一張細密的網。

東邊天際剛泛起魚肚白,村口老井已經吱呀作響。七十歲的德順伯佝僂著背,用麻繩捆扎的竹扁擔挑著木桶,桶壁結著苔蘚的褶皺里還沾著昨夜星辰。他走過的石板路泛著幽光,磚縫里冒出幾簇車前草,莖葉上綴滿凝結的銀河碎片。雞鳴第三遍時,家家戶戶的土灶騰起青煙,帶著松針燃燒的苦香,與晨霧纏繞著爬上屋后的老柿樹。

我認得那些在霧中起伏的斗笠。春桃嬸的藍布圍裙永遠別著銀頂針,彎腰插秧時,后腰露出褪成月白色的補丁,針腳細密如她年輕時繡的鴛鴦枕套。她的丈夫福根叔在田埂上修理龍骨水車,生銹的鐵鏈發出類似古琴斷弦的鈍響。他們不說話,只偶爾抬頭望望對方的方向,像兩株隔著田壟默默生長的老茶樹。

山溪對岸傳來石磨轉動的嗚咽。守寡多年的桂香奶奶天未亮就在磨坊忙碌,石槽里新收的麥粒還帶著露水,在她布滿裂痕的手掌下流淌成乳白的河。磨坊梁柱上懸著褪色的紅布條,是她兒子當年考上師范時系上的,如今布條邊緣已經碎成流蘇,在穿堂風里輕輕搖晃。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霧靄時,我看見德順伯放下鋤頭。他摘下斗笠扇風的動作,和四十年前我父親在同樣位置揮汗時如出一轍。那時田壟間此起彼伏著年輕的笑罵,拖拉機突突的轟鳴驚飛竹林里的白鷺。如今只剩幾架銹蝕的農機骨架躺在曬谷場角落,鐵皮上爬滿忍冬藤,開出細碎的金銀花。

炊煙漸濃的時刻,村莊顯露出它的年輪。新砌的瓷磚小樓突兀地立在土墻院落間,鋁合金窗框反射著冷光。村西頭那棵三人合抱的樟樹依然繁茂,樹洞里的土地廟香火卻已稀疏。幾個穿運動鞋的少年踩著電動車掠過田埂,車籃里裝著快遞包裹,揚起的水花驚散了正在啄食的麻雀。

曬谷場的老碾盤裂成了三瓣,裂縫里長出毛茸茸的狗尾草。我記得夏夜這里曾坐滿搖蒲扇的人,月光把每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故事在蟬鳴中流轉,如同永不干涸的山泉。此刻只有幾只蘆花母雞在石縫間刨食,它們的爪印印在昨夜晾曬的決明子上,像某種失傳的象形文字。

下山時遇見德順伯扛著空扁擔往回走。他的布鞋沾著新鮮的泥,褲管卷起處露出樹皮般的小腿。“現在的日頭毒啊“,他望著水泥路上蒸騰的熱浪喃喃自語。這話他三十年前也說過,那時他父親還在世,村東頭的竹林比現在茂密得多。我們的影子在碎石路上交疊,恍惚間竟分不清今夕何年。

山風掠過曬場的絲瓜架,將晾曬的苧麻布吹成招魂的幡。那些消逝在歲月深處的面孔,此刻是否正透過苧麻的經緯凝視著村莊?當最后一位會唱插秧號子的老人離去,當石磨永遠停轉,這些浸透汗水的土地,是否會成為無人破譯的密碼,永遠封存在晨霧與暮色交替的時分?

回望時,整個村莊正在陽光下舒展筋骨。新蓋的玻璃溫室泛著刺目的銀光,舊瓦檐的陰影里,蜘蛛正在修補被晨露打濕的網。兩種時光在這里緩慢地角力,如同溪水沖刷著古老的渡口石碑,而碑文正在以一種不易察覺的方式,逐日斑駁。邊緣,看那些在薄紗中浮動的身影,像褪色的水墨畫中未干的筆觸,正被看不見的手緩緩暈染。鋤頭叩擊土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帶著青銅器時代的韻律,與沾滿露水的鳥鳴織成一張細密的網。

東邊天際剛泛起魚肚白,村口老井已經吱呀作響。七十歲的德順伯佝僂著背,用麻繩捆扎的竹扁擔挑著木桶,桶壁結著苔蘚的褶皺里還沾著昨夜星辰。他走過的石板路泛著幽光,磚縫里冒出幾簇車前草,莖葉上綴滿凝結的銀河碎片。雞鳴第三遍時,家家戶戶的土灶騰起青煙,帶著松針燃燒的苦香,與晨霧纏繞著爬上屋后的老柿樹。

我認得那些在霧中起伏的斗笠。春桃嬸的藍布圍裙永遠別著銀頂針,彎腰插秧時,后腰露出褪成月白色的補丁,針腳細密如她年輕時繡的鴛鴦枕套。她的丈夫福根叔在田埂上修理龍骨水車,生銹的鐵鏈發出類似古琴斷弦的鈍響。他們不說話,只偶爾抬頭望望對方的方向,像兩株隔著田壟默默生長的老茶樹。

山溪對岸傳來石磨轉動的嗚咽。守寡多年的桂香奶奶天未亮就在磨坊忙碌,石槽里新收的麥粒還帶著露水,在她布滿裂痕的手掌下流淌成乳白的河。磨坊梁柱上懸著褪色的紅布條,是她兒子當年考上師范時系上的,如今布條邊緣已經碎成流蘇,在穿堂風里輕輕搖晃。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霧靄時,我看見德順伯放下鋤頭。他摘下斗笠扇風的動作,和四十年前我父親在同樣位置揮汗時如出一轍。那時田壟間此起彼伏著年輕的笑罵,拖拉機突突的轟鳴驚飛竹林里的白鷺。如今只剩幾架銹蝕的農機骨架躺在曬谷場角落,鐵皮上爬滿忍冬藤,開出細碎的金銀花。

炊煙漸濃的時刻,村莊顯露出它的年輪。新砌的瓷磚小樓突兀地立在土墻院落間,鋁合金窗框反射著冷光。村西頭那棵三人合抱的樟樹依然繁茂,樹洞里的土地廟香火卻已稀疏。幾個穿運動鞋的少年踩著電動車掠過田埂,車籃里裝著快遞包裹,揚起的水花驚散了正在啄食的麻雀。

曬谷場的老碾盤裂成了三瓣,裂縫里長出毛茸茸的狗尾草。我記得夏夜這里曾坐滿搖蒲扇的人,月光把每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故事在蟬鳴中流轉,如同永不干涸的山泉。此刻只有幾只蘆花母雞在石縫間刨食,它們的爪印印在昨夜晾曬的決明子上,像某種失傳的象形文字。

下山時遇見德順伯扛著空扁擔往回走。他的布鞋沾著新鮮的泥,褲管卷起處露出樹皮般的小腿。“現在的日頭毒啊“,他望著水泥路上蒸騰的熱浪喃喃自語。這話他三十年前也說過,那時他父親還在世,村東頭的竹林比現在茂密得多。我們的影子在碎石路上交疊,恍惚間竟分不清今夕何年。

山風掠過曬場的絲瓜架,將晾曬的苧麻布吹成招魂的幡。那些消逝在歲月深處的面孔,此刻是否正透過苧麻的經緯凝視著村莊?當最后一位會唱插秧號子的老人離去,當石磨永遠停轉,這些浸透汗水的土地,是否會成為無人破譯的密碼,永遠封存在晨霧與暮色交替的時分?

回望時,整個村莊正在陽光下舒展筋骨。新蓋的玻璃溫室泛著刺目的銀光,舊瓦檐的陰影里,蜘蛛正在修補被晨露打濕的網。兩種時光在這里緩慢地角力,如同溪水沖刷著古老的渡口石碑,而碑文正在以一種不易察覺的方式,逐日斑駁。

千葉鴆羽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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