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的古榕是倒懸的墨色星河，氣根垂落如凝固的雨簾。百年來，它的枝椏在霧靄中編織著迷宮，讓候鳥在遷徙途中迷失方向，最終成為常駐的囚徒。島民們說，這棵樹會呼吸。每逢月圓，樹皮上就會滲出琥珀色的汁液，在月光下凝結成尚未寫完的經文。

臺風季的某個黃昏，雨滴砸在葉片上發出編鐘般的轟鳴。我在觀測站看見一群紅嘴藍鵲突然集體騰空，像被無形絲線扯動的提線木偶。它們并非驚慌逃竄，而是以精確的等邊三角形隊列飛向東南方，仿佛去赴某個千年之約。次日清晨，我在樹冠最高處發現了它們——保持著振翅的姿態凝固成翡翠雕像，喙間含著細小的青銅鈴鐺。

老船夫告訴我，五十年前有地質隊在樹根下挖出過青銅羅盤。指針永遠指向樹心，哪怕把羅盤放進鉛盒埋進十米深的地下。測繪員們用激光掃描樹干時，儀器顯示內部存在著螺旋狀的空腔，結構如同鸚鵡螺的化石。某個暴雨夜，閃電劈開了樹干，人們看見樹芯里嵌著半透明的石英晶體，內部封存著羽毛狀的金屬碎片，像被冰封的飛鳥。

考古隊在氣根纏繞處發現了繩紋陶片，上面用朱砂畫著人首鳥身的圖騰。最年長的祭司在臨終前透露，每逢甲子輪回，樹根會分泌出淡藍色的熒光液體。飲用者能看見樹冠上方漂浮著巨大的虛影——那是用星塵勾勒的鳳凰輪廓，每片羽毛都在緩緩轉動，如同運轉的渾天儀。

去年冬至，湖水突然退去三百米，露出布滿樹根交錯的湖床。樹根末端扎進某種銀灰色的金屬板，表面蝕刻著蜂巢狀紋路。當科考隊試圖取樣時，金屬板突然發出管風琴般的低鳴，所有儀器瞬間失靈。那夜島上的貓頭鷹集體面向古榕梳理羽毛，將收集的磷火投入樹洞，在子夜時分引發了一場沒有溫度的綠色火焰。

如今我常坐在樹瘤形成的天然座椅上，看夕照將氣根染成血珀色。樹皮皸裂處偶爾會飄出金粉，落地即化為帶著體溫的灰燼。守林人說這是未寄達的信箋，來自某個平行時空的候鳥郵差。有次暴雨后，我在樹洞深處拾到半枚玉琮，內壁刻著螺旋狀的星圖，當北斗七星升到特定角度，玉琮會投影出流動的星芒，在樹冠間織就光之羅網。

前夜用紅外相機拍攝時，顯示屏突然出現重影：現實的榕樹與虛影交疊，氣根化作垂落的星鏈，每顆果實都是微縮的月亮。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整棵樹開始發出幽藍的脈動，年輪化作擴散的光圈。當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所有異象如退潮般消失，只余葉尖懸著的露珠里，映出無數振翅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