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央的百年銀杏開始落葉，金黃的葉片飄落時仿佛在訴說時光的絮語，樹影婆娑中藏著三代人的記憶。

退休教師沈老伯用自制竹掃帚清掃落葉，數著葉片計算時間流逝，與永不停歇的秋風展開無聲較量。

初中生阿川放學歸來，將掃落葉變成創意游戲，用葉片堆砌寶塔，在銀杏根下埋藏時光膠囊。

沈老伯清掃時發現兒子幼年的涂鴉，阿川在落葉堆里找到父親刻在樹根的誓言，兩代人透過時光產生奇妙共鳴。

老竹掃帚劃過青石板時發出的沙沙聲，驚醒了沉睡在銀杏葉里的時光。沈老伯扶了扶老花鏡，數著第387片墜落的扇形金葉，秋風突然卷起剛歸攏的落葉堆，那些帶著褐色斑點的葉片便打著旋兒撲向他的藏藍布鞋。

“爺爺你看！“十五歲的阿川單肩挎著書包躍進院門，校服拉鏈叮當作響。他抄起靠在墻角的備用掃帚，對準簌簌飄落的銀杏葉來了個“橫掃千軍“，驚得檐角曬太陽的貍花貓躥上瓦楞。少年特意留長的劉海沾著碎葉，在斜陽里閃著琥珀色的光。

沈老伯的嘆息混著茶垢沉淀的紫砂壺里：“又白掃了。“

“這叫'天女散花'！“阿川笑嘻嘻地甩開校服外套，露出印著動漫人物的T恤。他蹲在滿地碎金里挑揀品相完美的葉片，用細樹枝在泥地上畫了個五芒星陣，“我要用這些建座通天塔。“

我的第1021次墜落始于午后三時七分。不同于往年垂直飄落的優雅，今年的秋風格外頑劣，裹挾著我翻過灰瓦屋檐，掠過晾衣繩上褪色的藍印花布，最后卡在少年亂蓬蓬的發梢。他的體溫透過黑色發絲傳來，驚醒了沉睡在我葉脈里的秋霜。

“這片好看！“少年清脆的嗓音震落我邊緣的晨露。他把我夾進寫滿公式的數學課本，壓平的瞬間，我望見扉頁上用熒光筆涂鴉的“川“字。墨香與青春的氣息在紙頁間發酵，讓我想起七十年前被夾在《飛鳥集》里的同類——那位穿月白旗袍的女學生，曾用羽毛筆在我身上抄寫過“生如夏花“。

磚縫里突然探出半片泛黃的日記紙，鋼筆字跡被雨水洇成藍色的溪流：“1983年秋，阿蕓說要把銀杏葉做成書簽...“穿著藏青中山裝的青年影像在我脈絡中浮現，他的掃帚柄上還刻著未完成的情詩。

沈家祠堂的梁柱記錄著所有掃帚的宿命。此刻躺在墻角的第三代竹掃帚記得，二十年前它的前輩曾與某個穿喇叭褲的青年對峙——那青年總把落葉堆成心形，惹得鄰家姑娘的碎花裙沾滿草屑。

“三百九十一、三百九十二...“沈老伯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鏡，青筋凸起的手背隨著計數輕顫。掃帚劃過地磚的節奏暗合他年輕時講課的韻律，那時粉筆灰會落在他挺括的中山裝肩頭，像初冬的薄雪。

一片倔強的銀杏葉粘在掃帚穗上，葉柄處還帶著未干透的雨水。老人蹲下身時聽見膝蓋的悶響，這讓他想起三十年前那個暴雨夜，他抱著發高燒的兒子沖向衛生院，積水漫過黑膠鞋發出相似的咕唧聲。

西墻根突然傳來窸窣響動。老人瞇起眼睛，看見孫子正用落葉堆砌某種怪異建筑，最頂端的葉片上粘著吃剩的棒棒糖棍。少年鼻尖沾著泥灰，卻比奧數競賽得獎時還要神采飛揚。

阿川在第五層“寶塔“倒塌時發現了那個生銹的餅干盒。盒蓋上用紅油漆畫著歪扭的飛船，褪色的貼紙殘留著“1999“的字樣。撬開盒蓋的瞬間，銀杏葉的沉香與鐵銹味糾纏著涌出。

泛黃的作業本上爬滿幼稚的字體：“我要當宇航員，帶爸爸去看真正的星星。“塑料奧特曼的右臂不知去向，玻璃彈珠里的螺旋紋路依然絢爛如銀河。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照片：穿海魂衫的少年在銀杏樹下咧嘴大笑，頭頂是用葉片拼成的飛船。

暮色漸濃時，阿川把自己的隨身聽和銀杏葉標本埋進樹根。他特意選了片帶蟲洞的葉子，因為生物老師說殘缺的標本更有研究價值。月光爬上院墻時，老人清掃的聲音與少年的哼唱在落葉間交織，驚醒了沉睡在年輪里的某個秋日——那時穿中山裝的青年教師，正悄悄把訂婚戒指藏進掃帚柄的裂縫。

寒露這天，沈老伯的紫砂壺裂了道細紋。他蹲在廊下用糯米漿修補時，看見孫子舉著片銀杏葉對著陽光：“爺爺，葉脈好像鐵路網！“老人怔了怔，想起自己總說那些紋路是歲月刻下的皺紋。

黃昏的診療室里，中醫將銀杏葉配進藥方：“活血化瘀，通絡止痛。“同一時刻，阿川在勞技課上把葉片染成靛藍，做成星空主題的葉脈書簽。化學試劑的味道讓他想起老人熬中藥的陶罐，兩種截然不同的清香在秋風里奇妙地共鳴。

第一場霜降臨時，老人開始教孫子用宣紙拓印葉脈。阿川卻偷偷往墨汁里加了熒光粉，拓本在暗處會發出幽藍的光，像把整個秋天的星空都封印在了紙頁間。他們都沒注意到，有片藏在瓦縫里的銀杏葉正悄悄記錄這一切，它的葉肉即將化作春泥，而脈絡會成為時光的拓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