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干不自。
這是我來到上京城的第二十四年了,我當初是跟著公主過來的,可是她已經離去了整整二十年,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她說她始終不放心她的兩個孩子和夫君,讓我留在上京城替她看著他們。或許這也是我一生的榮光,
我和姐姐并不是生來就為奴為婢,我爹爹曾是南枂云河城的領主,是南枂王朝的封臣,桑落城是南枂最南的地方,那里的盛夏是漫長的,一年有長達九個月的夏天,我爹爹他也曾手握重兵運籌帷幄,治理一方,他并不喜歡戰爭和殺戮,他對慕王爺滅絕人性的殘爆感到憤怒,也對慕王爺把控整個南枂王朝感到不滿,或許他們的矛盾已經有很多年了,所以當慕王爺正跟上京城打仗的時候,我爹爹終于還是聯合了其他兩個城池的領主一起舉兵謀反,欲意推翻南枂慕氏王族,
可是天算不如人算,上天似乎很眷顧殺戮成性的慕王爺,那一年慕王爺帶領的軍隊連續攻破可上京城好幾座城池,打的他們節節敗退,只得下書休戰,原本慕王爺是不想暫時和上京休戰的,可是我爹爹他們在背后舉兵向乾陽王宮打去,慕王爺只得同意了上京的休戰,然后他率兵來攻打云河城,我爹爹和那兩個領主知道慕王爺親自討伐他們,他們心里都在害怕不少,南枂人都知道,慕王爺這輩子最厭惡的就是逃兵和作亂的封臣,他稱這兩類人為懦夫和叛徒,對付他們的手段也是令人聞風喪膽的,
其中一個領主背叛了我爹爹他們三個聯合的誓言,當慕王爺帶兵到桑落城的時候,那個領主說出兵去抵擋住他們的鐵騎,他一到那里就讓人將城門大開,迎接慕王爺他們那些軍隊進城,我爹爹知道這個消息后,被活生生的氣倒了,人性是如此的善變多面,讓他防不勝防,最后我爹爹緩了緩決定將和我和姐姐送走,他讓乳娘給我們換上了尋常百姓家女兒穿的衣裳,打算趁亂讓人帶我們出城去,他和娘親則是要以身殉城,守護云河城到最后一刻,他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和姐姐,
我們剛逃出來就遇到了慕王爺的大軍,他們進城后燒殺搶掠,將桑落城洗劫一空,他們的大軍是勢如破竹,我爹和娘在府中焚火自殺,那一年我八歲,姐姐十歲,我們再也沒有家,也失去了父母,這這個世界上無依無靠,我們剛到城門口就被慕王爺的屬下抓住了,他們抓了很多俘虜,都是桑落城的百姓,
我們像被奴隸一樣的對待,那時我想也許我們很快就會死吧,我和姐姐害怕的躲在人群中,慕王爺的屬下將我們一路帶到乾陽城,南枂王上早就在城門口等著迎接他們,其中還有姝公主,一開始她也是跟眾人一樣為慕王爺他們的勝利歡呼雀躍,可當她看到我們這一群俘虜之后她沒有再笑出來,反正是皺起眉頭,
我在路上的時候已經聽說我們的下場會是什么樣,雖然我們也是南枂人,可更是作亂反叛之人,慕王爺的屬下不會輕易放過我們,對待奴隸他們最喜歡玩的是一種游戲,將奴隸放到一座山中,然后讓他們先逃一個時辰,那些人才會騎馬拿著箭追殺奴隸,據說這種死法很痛苦,因為死前有了些希望可卻還是不會逃過,慕王爺的屬下熱衷這種游戲,要逃生的奴隸速度是很快的,可再快也沒他們騎馬的速度快,
我和姐姐害怕的瑟瑟發抖,再加上一路的奔波過來,我們的衣服變的臟兮兮的,腳底磨出了很多水泡,在路上的時候我們要是不跑快點跟著大軍,慕王爺的下屬就會過來挑一個走得慢的人拖在馬后,將人活活拖死,一路已經死了十幾個人,我和姐姐總是害怕下一個就是我們,便哭了出來,
我和姐姐的哭聲惹怒了看著我們的士兵,他用鞭子不斷的抽打我們,
慕王爺看起來很疼愛姝公主,他其實不言茍笑,可是看到姝公主的時候他甚至下馬蹲下來和她說話,或許是她年紀太小了,我們這里的動靜引起了姝公主的好奇,于是她便看向我們,我們所有人也都驚恐的看著她,她穿著鵝黃色華貴的宮裝,
她對慕王爺說“王叔,他們都是反叛的奴隸嗎?為什么要打她們?可是他們和乾陽城的百姓是一樣啊,”
“他們的領主反叛作亂,他們都是受牽連的,如果我們不嚴懲這些作亂的人,那么其他人就不會受到震懾,對待敵人不能仁慈,也不能手下留情,”慕王爺向她解釋道,
她看著我們,每個人都很可憐的樣子,凄凄慘慘的,最后她看到了我,我的樣子也很可憐,當時我害怕極了,一直抱著姐姐的胳膊哭,或許是我和她都是小女孩的緣故,讓她心生同情,
“王叔,她們在害怕,”公主對慕王爺說道,
“因為她們要面對死亡了,當死亡來臨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感覺到痛苦和恐懼,”慕王爺說道,
“她們就要死了嘛?”公主問慕王爺,
“我的屬下會殺了他們所有人,”慕王爺說道,
那個士兵還在打我們,姐姐一直護著我,我還是無法忍住我的哭聲,我想再打下去也許我們很快就會被打死,這時姝公主走了過來,
“住手,不許再打她們了,”姝公主看著那個士兵說道,
“是,公主,”那個士兵看了看姝公主旁邊的慕王爺便退了下去,我和姐姐已經被打得渾身是血,
“你們沒事吧?”姝公主走到我們旁邊關心問,眼里充滿了同情和關心,
“多謝公主救命之恩,”姐姐拉著我跪下來磕頭,姐姐比我大一些從小就明事,
“你們快起來,”姝公主說道,我們1抬起頭,她正看著我們,她看到了我們身上一條條傷痕,心生不忍,
“王叔,我這幾日在國子監讀書,老先生說道,稚子無辜,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我今日見她們如此,心生不忍,王叔能不能將這些百姓放了,讓他們回家去吧,”姝公主向慕王爺請求道,慕王爺看著她并不作答,仿佛在思考,
“王叔,他們都是手無寸鐵的南枂百姓,放了他們吧,就當是下一次生辰你送給我的禮物好了,”姝公主接著說道,
“姝兒,你小小年紀就心懷天下百姓蒼生性命,南枂有你,是黎民之福,”慕王爺說道,又吩咐屬下將所有人都放了讓他們回桑落城去,
“多謝王叔,”姝公主向慕王爺行禮說道,
“多謝公主,多謝慕王爺,”眾人都跪下感恩戴德的說道,他們本應被當作奴隸一樣射成靶子,可是眼前這個幾歲的小公主卻救了所有人的命,盡管過了那么多年,可我始終還記得她那天在太陽底下發光的樣子,美輪美奐,令人不敢直視,
“慕王爺千歲,公主千歲,”眾人又喊道,
“你們回家去吧,”公主說道,眾人起來興高采烈的回家去,我和姐姐卻站定了一樣在原地不動,
“你們為什么不回家去?”姝公主看著我們問,
“我們家已經毀了。父母雙亡,無家可歸,不知該回哪里去,”姐姐向她解釋道,我和姐姐那時四下茫然,
“公主,如果你不嫌棄,請你留下我們收為婢女吧,讓我們伺候你一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我們會干活,可以做低等丫鬟,”姐姐拉著我跪下向公主說道,我們兩個小女孩,在外面是活不下去的,
“這?”姝公主看著慕王爺,
“你讓我放了她們,那么遇到一些情況你得學會自己去處理,”慕王爺向她說道,
“公主,我們一定會盡心盡力服侍你,求你收我們為婢女吧,”姐姐又給公主磕頭,
“也罷,你們都叫什么名字?我正說我的宮殿太大了,空落落的,多幾個侍女也好,”公主問道,
“我叫藍玉,我妹妹叫紫玉,”姐姐高興的回答道,
公主讓我們跟她一起回乾陽宮,又叫太醫給我們看傷治病,一段時間后我們終于好得差不多了,一開始我和姐姐都不能進公主的寢殿,不能靠近她,只是在偏殿干些雜活,擦拭殿里的灰塵給宮里花兒草兒澆水,我那時候年紀還很小,爬到凳子上去擦拭那些焚香臺,云屏窗掾的時候還會不小心摔下來,可是我和姐姐并沒有抱怨得失,現在想想,長夜漫漫,處處險惡,自古人心不古,當初如果不是公主見我們可憐,收留了我們,讓我們有個安身之所,只怕我和姐姐那時就會流落街頭,不是餓死就是病死,
有一次宮里公主在御園和一個衣裳華麗的小女孩爭執,那個小女孩盛氣凌人野蠻沖撞的,跟著她的丫鬟眾多,都不敢吱聲言語,她就是慕容嬿比姝公主小一歲的妹妹,原來她們在御園都看中了同一朵盛開的玫瑰花,是姝公主先看到的,可是她妹妹卻專橫慣了,什么都想要最好的,姝公主不愿意拱手讓人,見她妹妹要搶,就把玫瑰花的花瓣全扯出來扔了,嬿公主氣急了大哭起來,就把姝公主推在地上,姝公主也哭起來,旁邊的侍女都不敢看著發脾氣的嬿公主,知道她母親是太后,后宮的主人,誰敢惹她,
姝公主對我有恩,我看到嬿公主把她推摔了,我當時什么都沒想,就上前去扶起姝公主,又將嬿公主狠狠的推在地上,眾丫鬟都倒吸了一口氣,姝公主和她們都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我,嬿公主被我一個小丫鬟推倒,在地上哭得更厲害了撒潑打滾,侍女們要扶她起來她也不起來,她們只得去告訴了王上和太后,
太后怒氣沖沖的和王上走了過來,姝公主知道我們一定會受到懲罰,她便擋在我面前說是她推了嬿公主,不關別人的事,嬿公主說是我推的,太后怒火一下就上來了,說我以下犯上不知宮矩,讓宮人將我帶走要懲罰我,我心里當時也害怕急了,
姝公主哭著抱著我不讓宮人拉著我走,她知道那些人會重重罰我,說不定我還會因此沒命,宮人看著她,不敢拉扯我生怕冒犯了她,王上看著這一出鬧劇,知道她一心護著我,便勸太后算了,不過是兩個小孩子鬧著玩,說再這樣為難兩個小女孩的,只怕傳了出去讓人笑話,再說是嬿公主先推了姝公主的,太后卻不想善罷甘休,但王上都那么說了又無可奈何,姝公主說她愿意帶著我去佛堂跪兩個時辰,希望太后能不再追究,見她如此太后只得點頭,
我們跪在那里,我心里自責不已,都是我連累了她讓她金枝玉葉的來這里罰跪,她看起來卻還挺高興的樣子,
“你今天真勇敢,我宮里的婢女都不敢推嬿妹妹的,她們都害怕太后是一群墻頭草,有一天我遲早換了這些人,”公主對我說道,
“公主,對不起,我連累你了,”我自責的說道,
“你今天為我出頭了,我真高興,怎么會責怪你呢,你上次說你叫紫玉?紫玉,以后你別在偏殿了,進來我的寢殿在我跟前服侍我,以后我去哪里你都要跟著我,”公主看著我,拉著我的手說道,我的手其實有些臟,我有點不好意思,可她卻不嫌棄,
“是,紫玉遵命,”我說道,心里也很高興,我總是想為她做些事護著她,
我們很快就跪完了兩個時辰,她站起來卻腿發痛站不起來,我只得忍著痛去扶著她,我們兩個走出了佛堂,我姐姐知道我們被罰跪了連忙過來看我們,她一臉擔心的跑過來,
“參見公主,”我姐姐跪下說道,
“我記得你叫藍玉,起來吧,”公主說道,我姐姐便起來了跟著我們一起走,宮人已經將轎子抬過來了,她讓我們都跟著她上轎回寢殿,我告訴了姐姐事情的原委,后來姐姐偷偷告訴我不可在這么魯莽了,公主犯錯王上會護著她,不會將她怎么樣,可我們現在是婢女了,賤命一條,太后想殺了我們比捏死螞蟻還容易,在宮里得學會察言觀色,收斂鋒芒,不可再做這些出頭的事,我說我知道了,可我知道就算再有下次我還是會毫不猶豫的護著姝公主的,她把我們兩姐妹都叫去她寢宮去服侍她,不用再干那些雜活了,那次也算是我因禍得福吧,后來我和她一起長大,她小時候性子并不安靜,會滿宮的跑,也不喜歡跟著教習姑姑學禮儀,她說那些規矩條條框框的都是用來約束女子的,什么三從四德,三綱五常的,不公平,她不學,每次她跑出去,受罰的就是我們做侍女的,可這世上本來就不公平啊,
她并不喜歡看《女則》《女戒》每次教習姑姑給她那些書,她就會擋著所有人的面一頁一頁撕下來,說她要看《男則》教習姑姑被她的舉動看的目瞪口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估計她教了這么多王室宗親,這種情況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跟姝公主在乾陽宮生活了十年,直到她被指婚去上京城和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形影不離,無話不談,無話不說,我早已知道她喜歡的是林將軍,那是她在十七歲情竇初開遇到的第一個男子,她其實很眷戀林將軍和不甘就這么去和親,不能選擇自己的幸福和命運,我曾經和她說,也許慕王爺能駁回太后和王上的建議,可她卻搖了搖頭,她說貴為一國公主,受天下萬民之養,生來就享盡人間富貴,她是女兒身,不能像皇子們一樣可以沙場帶兵打仗,鎮守南枂,那么她就貢獻自己盡最大的能力讓兩國不發動戰爭,讓百姓生活安穩富足,不能因為個人的兒女情長誤國誤家,那樣只會令南枂蒙羞,也會讓天下人不齒,她沒見過這么愚蠢至極的公主,也不希望兩國再有那些推積成山血流數百里的戰爭,
在我們去上京城的路途中,公主幾乎沒有和林將軍說過話,她時刻記住自己的使命和責任,當他們被逼無路跳崖臨死前她才敢去面對自己的愛情,去面對林長風將軍,
萬幸的是,他們兩個都活了過來,可是她那些時間卻忘記了林將軍,她在上京城醒來第一眼看到是四皇子,蕭珩是眾多皇子里生的最好看的一個,姝公主很難對他不動心,可是那時四皇子好像在跟所有人置氣,他對姝公主很冷淡愛理不理的,在她昏迷的時候就來看過她兩次,新婚之夜也只是揭了她的蓋頭看了許久便走了,讓她新婦獨守空房,郎君如此,姝公主早就知道蕭珩之前的那些事,她對這些像是預料之中一樣并沒有過激的反應,只是淡然處之,可我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落寞和委屈,她帶著期許過來,卻沒想到四皇子會這樣對她,
她識大體可卻從來就不是委曲求全放低姿態去討好別人,她天生有皇族公主的高貴和傲然之氣,于是她收起了自己的那些期許和希望,對四皇子也是淡若處之,可是她越是疏遠,四皇子反而越對她好奇用心,人有時候就是這么奇怪的,好幾次我們在御花園賞花捉蝶的時候我都看到四皇子會在不遠處目光情不自禁的看向公主,他有時還會喜歡和公主斗嘴,得理不饒人,把公主說的啞口無言,半天反駁不了他一個字,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想不能讓公主太吃虧了,四皇子看著有些臉紅悶氣的公主他就會很得意,又像幼童拿到了愛吃的糖果一樣的開心。
現在想想,或許他早就對她心生愛慕了,她畢竟是他的妻子,可他是上京的皇子,自然是拉不下這個臉面先低頭來跟公主和好的,又覺得她對自己太過冷淡,便想著法跟她斗嘴讓她多跟他說說話罷了,他們那時正是年少,嫁給四皇子的時候公主也不過十七歲的年紀,兩人誰也不讓誰的,
后來他們又鬧出了許多事,四皇子還揚言納側妃,不過他也真的納了,那時公主對他徹底心寒,斷絕了關于四皇子所有的念想,并決定此生不會再接受他,也絕不會跟他生兒育女,她把從南枂帶來的長命鎖都送了出去,那時我知道她在強顏歡笑,他則臉色難看至極,連陳熙和都不敢再多說一句話,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怒了他,
后來他們被流放去陵洲那個不毛之地,出嫁從夫,他們兩個那時都是庶民,她說她那時心里很糾結,四皇子那時待她極好,可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去東臨尋找林長風將軍,他們兩個之間,她選擇了林將軍,可是也讓林將軍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她說她對不起林家,對不起林將軍,是她害死了他,從東臨回來后,她心里一直很痛苦自責,如果她沒有不辭而別離開四皇子,也許他不會那么生氣,不會將林將軍置于死地,
公主對宮外有太多的眷戀,她渴望像神鳥一樣飛向天空,沖破云霄。那些華麗的榮耀和貴重的身份,于她是權勢也是枷鎖,她總是身不由己,她說她喜歡在東臨的日子,自由自在,可以暫時忘記自己的身份和責任,所有的憂慮都與她無關,就好像一個云游四方的自由人,沒有任何宮廷的約束,她可以跟南宮兄妹去看海,無邊無際的夏日之海,一到夜晚,每顆星星墜落下來在茫茫星海中恍如塵埃,所以用墜落在夜空劃下傷疤。
四皇子成為了攝政王,他去東臨把公主接了回來,還派人去南枂把我們都接了過來,還有瓊樹,他知道他深深的傷害了公主,當著她的面殺了林將軍,他們回來后都默契的對那件事閉口不提,好像只要他們不說,那件事就沒有發生過一樣,他們可以和好如初,可公主知道他們永遠也回不去了,攝政王對公主疼愛極了,百般的討她歡心,唯她是從,他在極力的挽救自己犯下的錯誤,他以為只要林將軍死了,就可以永遠留住公主,來日方長,他再補償她,他們回上京,夫妻恩愛,生兒育女,看起來很幸福,可是她的生命卻也走到了盡頭。那些美麗的夢也隨之煙消云散。
我不曾見過人間有白頭,可是公主逝去之后,攝政王一夜白頭,令人唏噓,他權傾朝野雷厲風行卻變的更加冷峻,變的更加沉默少言,公主帶走了他最后的溫情,他沒有再立新妃,這二十年來我甚至很少看到他笑,他只有面對若風和若容的時候才會淺笑一下,舒展容顏,兩個孩子是公主留給他最后的寄托和念想,
若風和若容幾歲的時候總是吵鬧著要他們的娘親,他們不明白為什么別人都有娘親,可是他們卻沒有,他們也不理解為什么父王頭發會跟其他人不一樣是白色的,那一年入冬,五歲的若容感染了風寒,她發了高燒,把攝政王急的不行,他對趙太醫說要是治不好提頭來見,沒有人可以為他們求情了。太醫們紛紛嚇如篩糠,知道他言出必行,
攝政王看著病著的女兒心疼不已,若容長的并不像公主,女兒隨父,她長的倒比較像攝政王,攝政王不知道的是,若容性子跟公主小的時候是一模一樣的,都是比較愛動要強的性子,陳太傅年紀已經七十歲了,在國子監的時候有一次給皇子公主們授學念著書卻突然打起了瞌睡,在臺上睡了過去,眾皇子和公主年紀都還小,不知如何是好,若容悄悄上去,拿了一把刀將陳太傅留著的胡須給剪掉了大半,陳太傅被驚醒,看著掉了一地的胡須鬧心不已,又知道攝政王愛女,他可不敢造次。
后來攝政王問她為什么要將太傅的胡須剪掉,陳太傅博覽群書精通古文名經,百家講壇,又是最尊崇圣人儒學之道,稟稱男子無須不成相的原理,他最是愛惜自己的胡須,據說陳太傅在府里還讓丫鬟日常為他的胡須打理編結,剪了他留了半輩子的胡須,只怕跟要了他半條命一樣。
若容說陳太傅說圣人說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他是把小人和女子放一處相同待比較,若容不喜歡這句話,她說圣人是滿口胡言胡說八道的,陳太傅指責了她,她氣不過看到陳太傅睡過去了,就將他的胡須剪掉,攝政王看著她,她小小年紀氣性倒是大,便有些哭笑不得起來,
那時攝政王坐在床邊看著沉睡的小女兒,她服了藥睡的正安穩,她長的不怎么像她娘親,可是睡著的神態卻像極了,他想,公主最后還是原諒了他,所有罪行終將被原諒,但首先比較接受懲罰。
睡了許久,若容才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守在她旁邊的父王,明明他看起來一點也不老,陳太傅都比他老得多,可是卻沒有滿頭白發。
“父王,我剛剛突然夢到母妃了,”若容說道,
“那是母妃知道你生病了,所以她就過來看看你,她一定很為你擔心,你要快點好起來?!睌z政王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說道,
“我很快就會好的,不讓父王和母妃擔心,對了,我在夢里看到母妃的樣子了,她是世間最好看的母妃,比宮里的那些娘娘都好看,夢是不會說謊的,那一定是她。”若容說道,
“這世間的女子加在一起,也不及她風華絕代,”攝政王說道,
“可我知道我長的不像母妃,宮里宮外見過母妃的人都說她是絕色美人,”若容說道,
“傻孩子,你是父王最寵愛的小公主,”攝政王笑道,捏了捏她小巧的瑤鼻,
“父王,我想母妃了,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見過她,可我和哥哥卻沒見過,”若容說道,
“你們也見過的,只是那時你們太小了,不記得了,”攝政王說道,
“可是我不喜歡看到你的滿頭白發,我要母妃,我想她了?!比羧菰诖菜峡摁[著,
攝政王愣了一下,只得將若容抱在懷里哄著,她哭累了便又沉沉的睡去,
“公主,孩子們都很想念你,我也很想你啊,”攝政王抱著女兒自言自語的說道,
我那時正走到門口剛好聽到了,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他是權勢滔天的攝政王,連皇上都聽他的話,朝野上下無一人敢反駁他,沒有人不聽他的命令,他掌控著天下人的生死和榮辱,富貴和安危,卻掌控不了心愛之人的生命,愛別離去愛而不得。只能每日在思念中度過,在孽海情中苦苦掙扎著,以前跟公主在一起的時候他是那么的豐神俊朗,他笑起來又是那么的好看,可是公主離開之后,我再也沒有看到他那么歡樂了。
他經常一個人在書房看折子看古書到深夜也不安寢,也不讓任何人打擾他,我知道,他把自己的世界封閉了,他不出來,也不讓別人進去??墒撬@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讓我很擔心,我又不敢勸他不要這么操勞多休息些才好,便只得到廚房去做些參湯端進去放門旁邊的小桌上,想著哪怕他突然餓了喝一口也好,別人進去他是會指責會叫人退下的,可是我進去他并不指責我,還會對我很客氣,跟我道謝。我都是放了就走,不知道他會不會喝,也許不會吧,可我還是想盡職盡責的替公主看著他和若風若容,
他知道我和公主從小一起長大,待我跟別人是處處不同的,有一次我放下參湯正準備走開,他突然把我叫住,問我公主小時候的事,我將在南枂公主那時調皮的事都和他說了,聽了后他才恍然大悟,說若容這性子想來是隨了姝公主,他說原來她并不是從小就那么淡然自若沉靜如水的,她也愛玩鬧,甚至比他們這些皇子更甚。只是長大了看清自己在宮里的局勢,知道形勢不妙,才收斂性子和鋒芒,越長大知道的見過的事越多,就越不會有那些簡單的快樂。
他也向我說了些他們皇子小時候的事,想不到他和公主也是同病相憐,她從小雙親離去,他雖還有父皇,可他卻既不是皇上寵愛的孩子,也不是皇上最看重的,小時候皇上很少陪他,他舅舅倒是對他極為疼愛,可是那時鎮北候遠在北幽,跟他相處的時間很少。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和他有過那么久的談話,剛來上京城的時候他對公主不是很好,我那時對他也沒什么好印象,他說他總是感激我的,我盡心盡力的幫著公主和他照顧著若容若風,讓他也省了不少心。我說那是我應該做的,公主救過我和姐姐的命,姐姐在公主走后就已經出嫁了,那時公主從東臨回來之后早已為我和姐姐都準備了豐厚的嫁妝,她知道女子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姐姐的那一份用出去了,可我的那一份卻只怕再也用不上了,我已經決定要一生一世報答公主的恩情,攝政王府的人都叫我紫玉姑姑,
雖然一開始在南枂的時候我和姐姐曾經商量著,怎么殺了慕王爺為父母報仇,可是我們從來沒有下手的機會,慕王爺是一個讓人看著都害怕的人。他其實對姝公主很是疼愛,但姝公主也害怕他,他鎮守著南枂,可是南枂百姓也怕他。時間淡化了我們的仇恨,如果得手殺了慕王爺,南枂沒了他,估計幾年后就會被攻打破國。國破了,到時會有更多的人失去家園失去父母生靈涂地,如果不得手,我們會死的很慘,成不成結果都不是好的,如果父母還活著,他們也許也不希望我們那樣做。
十五年前,南枂傳來消息,慕王爺病故了,他活過了古稀之年。他一生都在沙場上,遇到過很多強勁的對手,也受過大小傷,一生不知道殺了多少英靈,他始終是人不是神,一個人不管一生有多強大,最終都會死亡。
慕王爺的病故讓南枂陷入悲哀中,他并不是一個好人也不是慈悲之人??伤俨缓茫灿米约旱囊簧刈o了南枂。南枂王上慕連城用至高的禮儀給他安葬,還讓百官跪拜,讓南枂國的百姓哀悼三年,這期間不得有任何婚嫁喜事。
各個勢力蠢蠢欲動,見南枂失去了他們的鎮國之王,便有些不軌之心,也許他們已經在迫不及待的謀算如何瓜分南枂國的領主和乾陽城的瓊樹了。其中還有上京城的皇上蕭玨,他跟先皇很像,沉迷美色,后宮佳麗三千,終日尋歡作樂,冬天時,皇上命宮人用彩綾做成假花葉,扎在樹上,營造出一種四季如春的氣氛,皇上并不喜歡上京城,他說他喜歡南邊四季如春遍地繁花的景色,他欲讓人建立一座豪華龐大的都城,里面奇花異草、假山怪石應有盡有,但是這個他的提議很快就被攝政王和蕭廷親王沈丞相等否決了。這個都城花費巨大,難以想象。據說那天皇上怒不可遏的退朝。
這次他知道慕王爺死了,據說皇上在朝堂上公然向百官說道,“南枂不過是個小國,如今再無鎮國之人,此時不攻打它,更待何時。朕要將上京城搬到乾陽城去。夜夜看瓊花,”
眾臣不敢回話,都看向攝政王,他的王妃是南枂公主,皇上這樣做無疑是在傷他的臉,對他心生不滿,埋怨他不肯放權,讓他這個皇帝有名無實。建個行宮還要大臣的同意。
“眾卿為何不言?欽天監的國師早已告訴朕,瓊花不是凡花,可它只在乾陽城開花,乾陽城有神龍之氣,世人向往。也正因如此,南枂才得意和上京城抗衡多年?!被噬辖又f道,
“南枂素來和我們交好,禮尚往來,不可冒犯?!睌z政王緩緩說道,
“皇兄,朕知道你深愛王妃,她逝去后你一夜白頭,甚至不再納妃。可是家事國事,還是以國事為重,可不能糊涂啊,”皇上說道,
“總之,攻打南枂這個事不妥,兩國相安無事,何必再起殺戮。此事不必在議。”攝政王說道,
“若是朕執意如此呢?朕才是這天下的主人。說什么做什么由朕說了算,”皇上生氣的說道,他對攝政王早已心生不滿,盡管當初要不是有他們,他早已成為洛家的刀下魂了,更別說還能坐上皇位了。雖然是個傀儡是個樣子,
“皇上當真如此?”攝政王看著他說道,目光帶著凌厲。
“是,皇兄不同意可以現在就退朝,皇兄畢竟也不年輕了,這種出征打仗的事還是讓那些年少的將軍來吧,”皇上說道,
“那臣這就告退了,皇上和眾將軍商議吧。”攝政王說道,就大步走出了宣政殿,蕭廷和沈重潤也相接著退了出來?;噬夏抗饷盎鸬目粗麄儙讉€,他們幾人一路走到了攝政王府。攝政王讓人上茶,他們落坐,
“看來皇上暗中培養了不少勢力了,只怕不久那些人就將我們幾個取而代之了?!睌z政王說道,
“國家若是真的落到他們那些人手里,只怕不知道要做出多少荒唐事呢,想把上京城搬到乾陽城去,也虧得我們圣明的皇上想的出來?!庇H王蕭廷說道,
“天下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二十來年,難道又要發生戰爭?制造殺戮,我從未見過如此幼稚的戰爭。和這般愚蠢的行為?!鄙蜇┫嗾f道,
“不能讓他發動戰爭,就算沒有了慕王爺,可慕瑛將軍也是驍勇善戰的,他以前可是慕王爺的左膀右臂,南枂王慕連城,也是文武雙全的,治國有道,他治理南枂多年,百姓生活富足安樂,他用人得當,舉賢不舉親,更是難得,”攝政王說道,
“皇上還真當南枂再無可用之人,其實攻打乾陽城不知道多難,就算攻下了,只怕我們死的將士絕不會比南枂的少,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庇H王說道,
“在我有生之年,我不會讓兩國發生戰爭,再起殺戮,”攝政王說道,
“那我們得做些準備了,未雨綢繆,居安思危?!鄙蜇┫嗾f道,
“皇家最不缺的就是皇子,我看七皇子蕭若啟就很不錯,這孩子雖才十五歲,卻是個知禮數的,貴為皇子,每每見到對朝中臣子倒還禮數周全的,我問過陳太傅了,他的才華絕不下于人。我留意過他幾次,倒有幾分先太子蕭璟的影子,生性善良,”攝政王想了想說道,
“只是他母妃出身有些低微,是個宮女?;噬咸幪幜羟閷櫺伊怂?,這女子是個有福氣的,就懷上了還是個皇子。皇上倒也高興,封了婕妤,”親王說道,
“英雄不問出處嘛,再說當今皇上的母妃來歷不明的,眾人只知道她是東臨人,和先皇在石橋上遇見。”攝政王說道,
“所有皇子中,只怕七皇子是為表率了,陳太傅說冬天一來臨,只有他是準點到國子監上學的,其他皇子還要宮人苦苦哀求半天才起身。”沈丞相說道,
“只有在艱苦環境中才能看出一個人真正的秉性,皇上安穩享樂的坐這個龍椅十幾年了,我也算對得住先皇的吩咐了?!睌z政王說道,
“是該立新皇了,”親王蕭廷說道,
“享福享過了頭,就忘了他的江山是怎么來的了,殊不知,我們能讓他坐穩江山,可也能讓他坐不得。”沈丞相說道,
“這次是皇上自己尋死,怨不得別人,難不成要讓他捅破天去。造成大亂。”攝政王說道,
“下一個新皇也該換個年號了,我們得為他想想,”親王說道,二人笑道是該想想,又說了會閑話,在攝政王府用了午飯才回去。
一個月后,皇上蕭玨上明宮服用丹藥后暴斃身亡,死前留下了一封遺詔書,說九皇子德才兼備,民心所向,他百年之后,將大位傳給七皇子蕭若啟。朝中大臣讓大理寺處死了制作丹藥的欽天監國師,說他妖言惑眾,還下毒害了皇上,他口口聲聲說他的丹藥絕對沒毒,為證清白,大理寺卿讓他吃下了他煉制的所有丹藥,據說他那天吃的肚子都圓了,最后口吐白沫,嘴唇發紫而死。
辦完了先皇的葬禮,七皇子便在眾大臣的擁護下登基了,改國號為啟元,第二年,皇上十七歲,若容十六歲,他們是堂兄妹,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們舉行了大婚,帝后大婚,普天同慶,身為皇子公主,其實很少能選擇自己的婚姻,能兩情相悅而成為夫妻的,更是少之甚少,
我很為若容感到高興,她愛的人也同樣深愛著她。我看著她一點點的長大,從一個小小的女孩,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的姑娘,她雖然長的不太像公主,可是長大后性格卻跟公主很像,素若之安容,淡雅之悠然。她就像她的名字。只是她比公主多了幾分天真爛漫,
這是我來到上京城見到的第三個皇帝了,先皇死的突然,他經常吃丹藥,一直都沒有什么不適,這次卻暴斃了,眾人心生疑惑,但自古宮廷的水是最深的,你看到的,都是別人讓你看到的,你看不到的,或許才是真相,先皇并不得民心,也不受人愛戴,因此他的死眾人都不以為然。只有幾個跟他交好的臣子感到悲傷。
我知道這或多或少跟攝政王是有關系的,他不會容忍任何人去進犯公主的母族去攻打南枂。這是他對公主一生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