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下忍是在神社附近的水手舍找到突然跑走的五條悟的,實際上,等他終于想到水手舍的臺子底下或許可以藏下一個人時,距離那孩子跑走已經過了五六分鐘。
霧下忍四下看了看,發現雖然神社已經廢棄了不知道多久,可水手舍里的水倒還干凈,就用柄杓舀起一勺水,連著兜里掏出的糖一起遞到了抱著膝蓋的幼童面前,“要喝一點嗎?不過,我更建議你先洗洗臉呢,這種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水還是不要入口了吧。”
過了半晌,那個孩子才又有了動靜,他沒從膝蓋里抬起頭,就維持著雙手抱膝的姿勢,低低的回復,“不管是洗手還是喝下去我都要全部拒絕……這樣直接拿著用是不合規的。”
“被神隱的時候也要考慮這些嗎?當成緊急避險怎么樣?普通人的法律不也有這一條嘛。”
“神明會看到吧。”
“到底有沒有神明這種事情,如果是你的話應該再清楚不過了,做出那種事情的是咒靈。”
“……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被懲罰的。”
“你居然會在意這種事情啊……是誰要懲罰呢?要懲罰應該也是要懲罰我才對,因為我是大人,而且對神明沒有什么敬畏之心,你是被我脅迫了才這么做的。”
現在還是小孩子的五條悟完全沒辦法做到像成年的他一樣擁有足夠的實力與自信,正想反駁信口開河的霧下忍,那雙天生的六眼微微睜大,倒映在視野里的是很長一截蟲類的肢體。
是那個“東西”的肢體,只需要看邊角就可以明白它遭受了怎樣粗暴的對待,沒有使用咒具或是其他的什么東西,那個男人用手將那節斷肢撕扯了下來。
“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咒靈,只需要看一下應該就能明白了吧,畢竟你是六眼,作為百年難遇的天才,這種事情應該很容易就能做到。”
幼童吞咽著口水,正打算反駁面前這個明明再笑卻仿佛惡鬼一樣的男人,腳底下卻又突然傳來了地動山搖一般的錯覺,等這種源自空間的震感結束后,霧下忍回過頭,發現進入神社的道路已經被不知道什么力量給轟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離開前還存在的主殿正門已經被完全轟成了碎屑。
“那個,是什么?”幼童發出了感嘆,“咒術師能夠做到這樣嗎?”
“喔,大概吧。”
霧下忍聳了聳肩。
“我有一個同僚就可以哦,他超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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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情況遠沒有霧下忍所說的那么容易,那只咒靈少說也是準特級,更別提現在大概還處于對方的主場內。
在發現山下打來了一發虛式茈后,那東西就像舍棄尾巴求生的壁虎一樣,毫不猶豫的沖破了了充滿血肉質感的繭子,然后撞破墻壁飛了出去,轟隆一聲巨響幾乎讓整座神社都抖了一抖。
巨大的,幾乎要遮蔽整個天空的野獸陰影下,五條悟收獲了還是孩童的霧下忍看怪物一樣的眼神。
“這種事情也是可以做得到的嗎?”
“想來幾次就來幾次,因為我是最強的。”
五條悟頂著一副如果被禪院真希看到一定會大喊惡心的風輕云淡的輕松模樣,“如果你在問原理的話,是要先將術式順轉的蒼和術式反轉的赫組合在一起,然后‘咻’的一下打出去就好了。”
孩童露出了無比傾佩的神情,雖然他聽不懂對方所說的術式順轉與反轉究竟為何物,但這并不妨礙他心底滋生出崇拜的情緒。
如果說五條悟的問題在于咒靈過于靈活,再加上天幕里到處四散的咒力殘穢干擾,讓他陷入了當年面對術士殺手的困境的話,那霧下忍的困難就更大一些,他可以找到那只咒靈在哪里,但他沒辦法將其祓除掉。
“其實,我們可以合作來著!地底下的祭壇有一條路通往神社內部的,”
他問,糖塊一樣甜蜜的棕色眼珠亮晶晶的發著光,“到了那里,我說不定就有辦法可以將它困在周圍喔!而且,哥哥你沒辦法準確定位吧,所以交給我就好。”
“由你來嗎?”五條悟好笑的將手掌按在孩童的頭發上,特意在這孩子面前露出了自己的雙眼,然后一點也不意外的看見了他眼里的那絲毫不掩飾的崇拜與羨慕,“這可是‘無下限’術式,還有天生的六眼,身為四百年來最強者的我都不會說出這種自信的話,還是說你打算用自己來當做誘餌?”
眼看著霧下忍抱緊咒具,儼然一副被說中了心思的模樣,五條悟沉下了表情,他剛要拒絕。
“我做得到的。”
孩童稚嫩的聲音沒等到反駁就在在神龕前響起,“大人們有說過,我們……不,是我擁有成為御子的‘才能’……如果是祓除咒靈的話,只要慎(しん)重一點就一定可以做到的。”
“所以,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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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一直提到的‘才能’,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離開訓練場前,背著劍袋,帶著圓框眼鏡的霧下忍被人推搡著阻攔在了儲物間里,因為身高差距,他不得不抬起頭,仰視著面前的同班同學。
對方一點也沒有自己的行為疑似要開始霸凌的意識,似乎只是全心全意的好奇著同期同學身上從入學開始就在被高層,甚至是夜蛾正道都在不斷強調著的,至今仍未顯現出來的“才能”。
“雖然你的確是很特殊的復合術式擁有者,但如果只是咒具制作的話,這并不能算的上是什么特別的才能吧?”
好在在場的三個人都沒往那方面想過,白發藍眼,既是最強也是問題兒童的學生壓根不在乎摯友的阻攔,靈活的躲過了對方伸向他肩膀的手,向前又湊了一步,是幾乎要感受到呼吸的距離,“說嘛,還是說這已經涉及到什么家族秘辛了?我在上課時沒有專心聽講,所以才來找你解惑的。”
霧下忍顯然并不太習慣與其他人有過近的身體接觸,他不斷的后退著,最后還是在在場的第三人的幫助下站穩了腳跟。
他猶豫了一小下,隔著一只遮蔽住其他兩人目光的咒靈,吞吞吐吐的滿足了他們的好奇心,“不是什么家族秘辛之類的,但的確是家傳的術式……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大概這跟我被家里稱呼為御子有關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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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下忍輕輕呼出一口氣,再抬起頭時,淺棕色的眼睛里的瞳孔已變成充斥著非人感的豎瞳。
這就是『見取』,傳說中山之民們所擁有的特殊能力,最開始是觸摸和擁抱,到了最后只要看一眼,就能接收意念,相傳霧下一族的先祖在無意間尋找到了現在供奉于北野天滿宮的學問之神菅原道真,并得知了他的怨恨,最后代替怨靈將恨火傾斜向了奪走菅原道真性命的宮中,而與六眼即為接近的見取術式就是那怨靈所給予的回報。
透過見取,即可使人們安然回歸于水,而水,正指代著黃泉比坂良。
用更加符合普通人認知的說法來解釋,那就是所謂的弱點看破與短暫的未來視。
不過,這種能力在一般情況下是無法與御三家里百年難得一遇的六眼相媲美的,自平將門之變以來,繼承了見取的一族中,能夠『看見』黃泉者寥寥無幾,有勇氣直視被鎮壓著的『常世』之人更是少之又少,因此這一可從前輩身上繼承得來的術式就逐漸的被荒廢了。
并不是說這種術式太過弱小,正相反的,恰恰就是因為它很強,修習了該術式的人需要經歷嚴苛的訓練,在一次又一次的試煉當中,生與死的境界線被模糊了,即使是沒有咒力的普通人通過這種方式鍛煉,也可以看見咒靈。
“簡單來說,就是將自己也化身為鬼,用于對抗不該存在于世的死者的辦法,用來找弱點的話倒是很方便,不過,死亡率太高就逐漸被放棄掉了,因為我家的咒具制作與式神也很有水平啊,年輕的孩子們就這樣獻出生命未免有些太過可惜。”
“不過我到是覺得這種事情沒什么大不了。”
見取的傳人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低聲笑著,咒靈褪下的血肉一般的繭與殘肢在他手里扭曲,變形,最后形成了一把長弓與一支短箭。白發的神稚子雙手搭在箭尾上,將足以撕碎咒靈的咒力灌入箭枝。
術式順轉,蒼。吸引之力,如果處于必要,當然也可以做到偏折之類的事情,至今為止接受到的訓練都只是嘗試將其他物體精準的壓成小塊,像這樣亂來的將咒力加持與其他人的咒具上還是第一次。
“這樣做真的能行嗎?”
五條悟的頭發與衣袖被咒力高度凝聚引發的狂風吹得上下翻飛,一旁的樹木也被引得上下翻飛,可他卻需要忙著專心控制好手里的咒力,防止它逸散出去,從而驚動到藏在偏殿里的咒靈,“用你咒力來牽引箭矢,射中咒靈以后再用提前附著在箭頭上的蒼從內部攪碎咒靈,不管怎么想都太亂來了!”
“事到如今后悔也來不及吧?”霧下忍一邊穩住咒力讓箭頭變的更加鋒利,一邊全神貫注的依靠術式在箭頭上搭建起了用于牽引兩者咒力的細小橋梁,“如果這樣也解決不了,那等一下就只要躲到我身后就好。”
霧下忍挽弓,搭箭,尖銳的箭頭隔著紙窗瞄準了正在偏殿內進行二次羽化的咒靈,隨著弓弦繃緊后又放開的一聲輕響,箭矢飛了出去,以勢如破竹的氣勢,惡狠狠的鉆入了咒靈體內,接著,像是漩渦一樣,周圍的空間中蔓延起了不穩定的波動。
隨著一陣紅光大作,霧下忍就地一滾,任由不知從何而來的赫將身旁的白發孩童打了個對穿。
“來的慢死了。”世界天翻地覆,白發的幼童瞳孔里泛著不可置信的神色,從另一個空間的記憶里掠奪而來的樣貌逐漸溶解,化為了一灘不辨人形的血肉,霧下忍卻慢悠悠的拍掉衣服上的灰,半真半假的抱怨了起來。
“怎么可能啊,我只是閑著沒事干所以在周圍順帶著散了散步而已。倒是你,武器脫手難道不是大忌嗎?”
五條悟回答的理直氣壯,霧下忍對他的指點不可置否,“神崎滿呢?有找到嗎?”
“大概是已經死掉了,還要編一個合適的理由出來搪塞一下還真是麻煩,干脆回去就讓輔助監督勸告那邊的人用失蹤結案如何?”
“那樣的話傭金會被收回哦。”
“有什么關系,反正又不缺錢,比起這些,讓普通人看見心愛兒子的尸體變成這種樣子才會讓人更崩潰吧。比起這個,忍,你之前說的話還算數嗎?”
“這個事件我會追查到底的,如果打算退出調查的話那就請你自便好了。……你說哪件事情?”
“金閣寺啦,金閣寺,不是說好了要去吃抹茶冰淇淋嗎?”
“現在回去已經很晚了吧。”
“那明天白天再去也行,總之現在我想要吃生八橋。”
“那你自己去不就好了。”
“再多話我就在接下來的行程里全點甜品并且讓你付錢。”
“那,”霧下忍揮了揮手里的卡,“刷你的好了。”